张延龄暂时离开了正堂。
可是出去没多久,又折返回来。
“延龄,你这是作甚?”
张峦好奇打量过去。
“爹,怀公公来了。”
张延龄道。
“哼哼!”
万安斜睨几眼,露出一副你小子休想骗我的神色。
张峦脸皮有些发烫,显然是倍感尴尬,他心道,先前说是怀恩会来,只不过是为了吓唬万安罢了,那怀恩岂会说来就来?
“这个…那个…”
张峦显然不想装腔作势,出门去迎接。
“要不,我让怀公公在外面等等…?”
张延龄笑着问道。
张峦还以为这是儿子让他离席的一种方式,只好起身道:“那万阁老,在下先出去迎一下?您看…”
万安对于张峦父子拙劣的表演很反感,露出副高傲的神色,冷声道:“老夫与你一同前去,正好当面质问怀安那老匹夫一番。”
“那我先去告诉怀公公一声,说万阁老也在…”
张延龄揶揄的眼神中带着一丝促狭。
万安一怔。
心想,这小子明明是在诓我,眼看马上就要被我揭穿谎言,竟还说得如此有板有眼?这张家的小孩心理素质真就这么强?
只见张延龄先行而去,万安收摄心神,跟拄着拐杖的张峦一道,不紧不慢地走在后面。
二人刚出正堂门,就听到怀恩正在跟张延龄对话,什么“麻烦二公子了”的话语清晰地传入耳中。
这下可把万安吓得不轻,他一时没站稳,差点儿瘫倒在地上。
“万阁老!?”
张峦一脸好奇。
你堂堂大明首辅,竟对一个司礼监中官怕成这样?
说出去没人信啊!
张峦怎么都想不到,今天怀恩表现出的强势,让万安深刻领略到了什么叫做活阎王惹不得。
怀恩真要用起手段来,真不是他万安能抵抗的,他很害怕今晚怀恩当场就让他回家抱孙子。
“来瞻,老夫先回避一下,千万别说我在…”
“可是犬子他…”
“一介稚子说的话,怀公公怎会相信呢?你莫说我来便是…我…”
说话间,万安就想要找地缝钻进去。
张峦脸色很是尴尬,看着万安那狼狈不堪的模样,指了指屏风后面,意思是你先到里面躲躲。
万安脚下不稳,一个踉跄,过门槛的时候又差点儿被绊倒在地,最后跌跌撞撞躲到了屏风后面。
张峦心想,我这拄拐的,走路都比你稳当得多。
“父亲,怀公公来了。”
张延龄已把人引到正院。
张峦本来还对怀恩有所轻视。
毕竟以前几次相见,怀恩对他都执礼甚恭,在他那皇帝女婿身边时更是跟个应声虫似的,但万安的表现让他猛然意识到怀恩的可怕,当即恭敬地迎上前,笑着道:“怀公公大驾前来,有失远迎。”
怀恩见张峦已立在正院恭候,立即上前,诚惶诚恐地道:“张先生您客气了,您有伤在身,岂能轻易下病榻?这要是让陛下知晓了,一准儿会说老朽不懂规矩!您快请进屋。”
说着,反倒是年长的怀恩主动搀扶起了张峦。
张峦往门内的屏风后看了一眼。
心中不免有些得意。
心想,你看你万安怕到连路都走不稳当的人物,我这边却轻松应对,人家甚至还主动来相扶于我,至于你…已经是成年人了,走路岂需要有人扶?
官场的路,得你万某人自己往前走!
怀恩和张峦来到正堂坐下,好似全然不知屏风后有个万安在偷听。
张峦笑着道:“怀公公,此来不知您有何事?”
怀恩笑道:“乃为万阁老离朝之事,特意来征询你的意见。”
“啊?”
张峦的视线不自觉挪到了屏风后,并给儿子和怀恩同时打眼色,意思是那屏风后还有一个人。
张延龄笑道:“怀公公,听说万阁老今日上了一道奏疏,乃有关房中术的,惹来陛下不悦,直言非人臣所为?不知可有其事?”
怀恩微微颔首道:“确有其事。唉,此人做事,太过于乖张…”
显然怀恩也不是蠢人。
父子俩都在暗示他,他马上就明白过来,有些话不太好直接出口。
而屏风后的万安听到这番对话,已经惊呆了。
一边在为自己的愚蠢举动而后悔,一边却在想…那个叫张延龄的小子,在我面前大言不惭,把我气得够呛,我本以为他是个小角色…
他竟在怀恩这种牛逼人物面前也随便说话,甚至连怀恩都会悉心应答?
那岂不是说…
人家嚣张自有人家的底气?
而我才是那个跳梁小丑?
张延龄再道:“那怀公公,万阁老接下来是要离朝了吗?他做了错事,陛下那边总不会没反应吧?”
这问题,显得很冒昧。
怀恩也在想。
我有必要跟你个小子解释那么多吗?
就算你是国舅,你父亲如今也算是大明一号权臣,但我直接来回答你的问题…你是不是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但怀恩何止是人精?
他能在宫里混到人中翘楚的地步,观察力自是非凡,且应付起场面事来也绝对是游刃有余。
他道:“万安的过错,并非咱这些做臣子的所能决定,他犯下的错误,令陛下非常难堪,更有违臣子之道,陛下有意让他主动上疏请辞!”
张延龄点了点头,好像对他姐夫的处境感同身受般,同情地道:“那陛下应该挺失望的,本来还顾忌老臣的体统,结果万阁老连最起码的尊严都不顾,竟做出那种事来…要是他不走的话,是否明日朝议上,陛下会当场发怒呢?”
“这个…”
怀恩笑了笑道,“不好说陛下是否会当场赶他走…这件事咱不好随意揣测,但估计届时场面会非常难看,甚至…事态进一步恶化都是有可能的事情。”
屏风后的万安听到这些话,吓得差点儿都站不稳了。
心想,我不就是上一道奏疏吗?
既不让我当官,还要直接跟我撕破脸,甚至事态会进一步趋于恶化?
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好歹也是辅政大臣,更是先皇托孤的重臣,你个小皇帝就这么忘恩负义吗?
张延龄往屏风方向瞅了一眼,这才继续道:“怀公公有事与家父商议,那晚辈就先行告退了。”
“不急,不急。”
怀恩笑着挽留,“二公子若有兴趣的话,也不妨留下来参详一下。”
说到这儿,怀恩冲着张峦道:“张先生,老朽虽然代表陛下前来探病,但主要目的还是把涉及到梁芳和彭华等人案子的卷宗,拿给你过目一下。
“陛下希望这几天就要拿出个结果来,避免上期拖延下去,致人心惶惶。明日早朝,案情就会拿到朝会上公开进行讨论,想来到时候官员间会发生激烈交锋,您看…?”
张峦有些迟疑,“这样啊,我…在怀公公面前,岂敢托大?案情太过复杂,一时间哪里说得清楚…要不您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怀恩笑道:“这可不行,陛下有言在先,此案得交给您来定夺。咱家只是负责前来传话,同时把所有案情相关的讯息送到你府上…您看完后有什么意见,或是有了什么处置方案,只管差遣人通知一声便可。”
“好,劳烦怀公公您了。”
张峦笑眯眯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