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吧。”乔婉君一手落在腰间,握住了剑柄。
神兵开启了晋级模式,她自然要集中注意力,没办法陪陆燃一同面见剑一了。
“我陪你。”陆燃直接道。
“去。”乔婉君声音冰冷了些许,命令道,“别让大人久等。”
陆燃:“.”
他与母亲擦肩而过,沿着隧道向内部行去。
旁人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迷雾中,见不到任何,陆燃却能将一切看得清晰。
走出隧道,是一间不大不小的石室。
石室幽寂,仿佛一切纷纷扰扰都被隔绝在外,甚至连时间都在这里凝固了。
陆燃知道这是自己的错觉,但没办法,石室内伫立的女子真的太静、太冷了。
那清瘦的身影高挑而挺拔,一袭雪白长裙毫无纹饰点缀,长长裙摆如霜雾飘洒地面,不染半分尘埃。
极冷气质的衬托下,陆燃仿佛在看一尊被精雕细琢的冰雕。
那是一种令人不敢生出亵渎念头的美。
她漆黑长发散落背后,也掠过脖间,更衬得肌肤冷白剔透,与周围粗糙的石壁形成了极致的反差。
她就这样静静地伫立着,眼眸低垂、似一汪寒湖,平静无波。
如陆燃感觉的那样,极冷,极静。
蓦地,她稍稍抬起眼帘,明明不具备看穿迷雾的能力,却精准寻到了来者。
甚至与陆燃视线交织。
“乔婉君之子陆燃,见过剑一大人。”
陆燃双手合十,竟然双膝跪地,罕见的行了大礼:“感谢大人解救家母性命,护我与妹妹周全。”
话语落下,石室内恢复了沉寂。
剑一静静地伫立着,像是在默默感察着什么,弥漫的雾气中,传来她淡淡的话语声:
“比上次恭敬许多。”
“上次?”陆燃抬眼看向白裙胜雪的女子。
在京城的那几年,母亲常常带着自己和小元夕,前去剑天阙城朝圣敬拜。
但要说真正意义上的上一次,应该是高二那年的敬神台?
不可否认,陆燃是奔着玉符一派去的。
但被胭纸人逼急了的情况下,任何神明降临,他都会跟对方走的。
“你不信神。”剑一淡淡道。
陆燃迟疑许久,到底还是没有说什么。
仙羊大人也说过类似的话语:“你何曾信过神?”
不过,羊总并不在意陆燃是否敬神,也明确表示:
“你信恩仇,信因果,便足矣。”
如今看来,陆燃的不信不敬,是客观存在的。
无论他再怎么狡辩,甚至发自内心的认为自己信仰神灵,但是在潜意识里、在内心最深处,他并不是一名虔诚的信徒。
为什么会这样呢?
一个从小就被规训,被家庭、学校、社会不断灌输敬神思想的少年,只可能愈发虔诚、思想根深蒂固,为何会出意外呢?
是因为.那个雷雨夜么?
“呵。”陆燃低头笑了笑。
好像是这样的。
无论自己再怎么挽救,即便是能够复活亡父,好像也无法弥补。
如今看来,父亲的死亡与自己逞强说什么“长大了、不再害怕雷声了”这样的话语无关。
陆行是一定会死的。
那是神魔逼迫乔婉君就范的手段。
可即便知晓了一切,自己为何依旧无法释怀呢?
嗯.走不出,便走不出吧。
何必强求。
那个被困在雷雨夜里的少年,可以一直住在自己心里,提醒着来时的路。
幽寂石室内泛着丝丝寒意,唤醒了沉思中的青年。
陆燃沉声道:“剑一大人若能助我一臂之力、一统神魔阵营,联手对抗外敌入侵,我定会以诚相待。
芸芸众生也会对您感恩戴德、千古传颂。”
“你,如何拿下血颅的。”
“沉默领域。”陆燃如实相告,“我改变了那方天地的规则,禁止血颅施法。”
剑一垂下眼帘,视线似乎真的能穿透浓雾,见到那里的青年:“那把刀,在女英手里。”
陆燃点头道:“我先去挑战了女英,与她交手过后,侥幸获得女英大人的认可,她自断了赤寂刀,将领域赠予了我。”
剑一沉默许久,轻声开口:“自她诞生以来,只有一类存在,获得了她的认可。”
“谁?”
“无面玉尊。”
陆燃:“.”
都说最了解你的,可能是你的敌人。
现在看来,最认可你的,也可能是你的敌人。
双方只是立场不同,不得把酒言欢。
但并不干扰对彼此某些层面的尊重?
“你的确与玉尊很像。”剑一冰冷的字眼清晰入耳,“破土于尘,撼天之志。”
陆燃微微皱眉:“无面玉尊也曾像我们人族一样,身份低贱?”
剑一并未回应。
石室内,又陷入了一段长久的沉寂。
许是一刻钟,许是半小时。
长到从天而降的雾龙卷渐渐散去,长到云海尘清剑化身一柄四阶神兵。
“剑一大人。”又一道冰冷的话语声,自隧道口传来。
乔婉君拾着长剑,站在石室入口处,恭敬问候。
黑暗中,剑一淡淡地扫了女子一眼,又顺着微微泛起的血色光泽,看向那名青年:“你做这一切,想要什么结果。”
陆燃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直视剑一那双漆黑的眸子,沉声道:
“云海尘清,千秋太平。”
剑一没再说话,只是向侧方抬起了手。
乔婉君心领神会,上前恭敬施礼,双手呈上云海尘清剑。
剑一并未接过长剑,只是冰冷玉手落下,指尖抚过剑身,感受着指下轻轻嗡鸣的神兵。
“若得剑一大人相助,燃门就能更快一步平定三界战乱,一统神魔阵营、共同击退外敌,人间众生能少受疾苦。”
陆燃沉声说着,继续道:“剑一大人自是功德无量、名垂千古,享人族世代敬奉、世代颂扬。”
剑一面无表情,长长手指搭在冰寒的剑身上,眼帘低垂。
世代敬奉。
众神自降世以来表现出的种种、最想要从人族这里得到的,的确如此。
不怪人族青年会说出这样的话语。
只不过,你很难用这些,去说服一个彻底厌倦的神明。
漫长的岁月里,一成不变的权势交替,一成不变的利益争斗。
无论何时与何地,都是一样的吵闹。
就连那始于微末的卑微生灵,那一条不屈奋斗的路、妄图撼动天地的模样,似乎都一样。
又一个轮回。
“大人.”乔婉君轻声开口,试图为孩子说些什么。
剑一落在剑身上的纤长玉指,轻轻向下一压。
乔婉君急忙双手用力托举长剑,也闭上了嘴。
不过此举,倒是让沉默的剑一开口了:“云海尘清后,你等也会渐渐变成神魔。”
“不会的!”陆燃无比坚决,“我和麾下将士与神魔不同!”
“你年岁几何?”剑一忽然道。
“二十.”陆燃卡了一下,声音小了些许,“还有一个月,就满二十三岁了。”
“二十三岁。”剑一忽然笑了。
自陆燃进入石室以来,这冷若冰霜的女子,脸上第一次有了表情。
也不知道,她上一次笑,是在何年何月。
淡淡的话语声,缭绕漆黑的石室:“二十三万年后呢,你与那些志同道合之辈,还会像今日这样么?”
陆燃张了张嘴,硬是没说出话来。
神明大人再度开口:“二十三万万年后呢。”
陆燃沉默许久,开口道:“亿万年我太渺小了,看不得那么久。
神魔降世四十余年,也许在您眼中看来,不过是一呼一吸之间,但对我们人族来说”
陆燃眼神决绝,沉声说道:“既然我来到这世上,便要争这一朝一夕。”
剑一早已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模样,对于人族青年的铿锵话语,无动于衷。
没有赞许,也没有失望。
也许一切如她所想,不过是又一个轮回。
剑一缓缓收回落在剑身上的手指,乔婉君顿时压力一轻。
“呼”
替代灵魂的神明残影,突兀自剑一体内脱离,融入山体之中,返回了本体神塑。
剑一的肉身静静屹立着,渐渐破散成雾。
“妈妈。”陆燃快步上前,扶起乔婉君。
乔婉君稍稍抬手,制止了陆燃继续说话,她微微扬首,似是在聆听着什么。
片刻后,乔婉君压低声音道:“剑一大人跟我说了一些信息。”
陆燃不太自信地问道:“提供信息?她.她选择与我们联手了?”
回溯整个交流过程,陆燃悲哀的发现,自己似乎没有能够打动剑一大人的事物。
什么世代敬奉,什么理想信念,对方统统不为所动。
“嗯,她想要清静。”乔婉君轻轻颔首。
陆燃紧紧抿着唇,心中一叹再叹。
无欲则刚,最为棘手。
好在剑一大人还有所欲,可是她唯一想要的,竟然是一份清静.
乔婉君继续道:“剑一大人表示,玉面蛇一方势力前几日曾找过她,请她出面摧毁胭纸神山。”
陆燃心中一沉!
“剑一大人并未理会。”乔婉君细细分析着,“既然神魔知道胭纸神山属于你,理应也知女英神山、血尘神山的归属。
神魔已经摸清了情况,又迟迟没动手,恐怕就是因为在剑一大人这里吃了闭门羹。”
陆燃暗暗点头。
燃门战绩辉煌,先斩武僧、再斩血颅。
尤其是后者的死亡,彻底改变了游戏规则,致使神魔进入了极度清醒、极度谨慎的状态。
神魔不断的收缩阵型,几日来,未敢有丝毫轻举妄动。
“神魔理应不会坐以待毙。”乔婉君微微蹙眉,“血颅败亡已有六七日,神魔却始终按兵不动”
陆燃心中一动:“除了剑一大人,还有什么隐世的神魔吗?足以当剑一平替的那种?”
乔婉君沉吟道:“大夏境内,理应没有。”
“境外神魔?”陆燃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
仙羊大人曾说过,像大夏这样的天界战场,世界一共有五座!
那么武生、玉面蛇之流,是不是在联系大夏境外的一等神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