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靖是……七煞劫?!
我宗七煞劫……是什么意思?
怀虚历史上出现过许许多多悖逆于常理,不可思议的奇人异事。
无论是一心向善,做尽善事,最后修得正果的修罗魔怪,亦或是被凡人引雷,在雨夜中被一群凡人合力用凡铁击毙的天魔。
无论是从微末中崛起,最终成为天宗开辟者的乡下马夫,亦或是好好的宗门领袖突然走火入魔,魔炼亲友,整个上门崩溃,一夜之间天地除名……
这个世界似乎就没有不可能。
尤其是此世强者的修行仰赖功业,更是会有一些点子众多的武者乐于将自己天马行空千奇百怪的想法一一实现。
但说实话。
七煞劫居然还能有宗门这件事,当真是开天辟地头一回了。
昊天镜的宣告直接了当,没什么不清晰,不明了的地方,但就算如此,巨大的疑惑甚至是震撼仍然传遍了整个怀虚界,令天上天下,无论是天宗上门还是人间宗派,无论是天宗宗门还是魔教天魔,全部都感觉不可思议,如闻幻觉。
安靖是七煞劫?
他不自然师吗?
等等等等,我宗七煞劫出世?这是什么话?怎么这么罕见呢?
七煞劫不是天煞孤星,所过之处万物灭绝的吗?他哪来的‘我宗’?
不是,他安靖是七煞劫的话,那羽化道究竟是什么道途?
这话倒是没什么质疑余地,北玄祭洲天地异象,是个天君就能察觉到不对,日月悖逆,五星逆行,血海遮天,实在是这天地间一等一的七煞劫异象了。
过往的七煞劫,起码得是纯阳,大多凌霄才能掀起,而如今,无论安靖是什么境界什么实力,他能缔造出这等天地异象,就完全不可能是其他命格。
一时间,天地间所有和安靖接触过的势力都茫然,震惊,乃至于倒吸一口凉气。
“我……居然没死?!”
无论是天意魔教,还是诸天宗中的年轻一辈,几乎所有见过安靖的人,此刻都感觉脊背一麻,凉意直冲颅顶——仔细一想,他们和安靖的战斗,安靖从来都是收了手的,不然的话,打的兴起,随便加一招,恐怕就能把他们全部都打成血沫!
“捡,捡了一条命啊……”
“脾气这么好的七煞劫?怎么可能……但安靖的确父母双全,也没死几个朋友,宗门虽然遭劫但也元气无伤,的确也没多少发火的理由……”
“可他究竟是有多强?!究竟多强,才能用自己的实力,压制住七煞劫的命力?!”
这件事带来的震撼,甚至短暂地压过了天地间爆发出的第二轮异象——敏锐的强者迅速发现,北玄祭洲又出现了一个理论上不逊色于七煞劫的大道波动,毫无疑问,除却七煞劫外,还有一个天命也出世了。
但是,这个天命除却在出世的刹那,与七煞劫争辉了一段时间后,就很快被压制,屈居于七煞劫,被血光遮蔽。
不过,这段时间,也足够他们辨别出这天命的正身。
这才是,真正的自然师?
方位来自,玄天宫?
难道说……
察觉到这点后,纵然是癫狂决绝如诸凌霄,一时间也迟疑了片刻——玄天宫的自然师,和打进神京的七煞劫……他奶奶的,真的假的啊?大辰帝朝什么时候有如此好运道,两个天命同时服侍它?
要插手吗?
就在这迟疑之时,祂们便感应到了几个强横的意志。
四时龙神与南边的老蜚……以及天地间,天地之外,隐隐约约还存在的其他几个隐匿了气息,亦或是陌生的凌霄气息……
甚至,大辰境内,还有几个昔日完全不知道,但此刻却突然冒出来的陌生凌霄气息!
罢了!
因果的爆发是如此迅速,若是仙道元神,早就避之千里,因为能贯穿时空,用万千年时间调理因果,设下天地大局的祂们若是遇到了没有预料到的事情发生,就知晓此事必然是自己无法插手的。
而哪怕是不那么讲究的武道凌霄,也不是真的无所不惧。
天地在动荡,暗潮在整个怀虚界翻腾不休,而在北玄祭洲,就是惊涛骇浪!
不过,纵然是风暴的最中心。
神京之下,仍有些许平静。
死后的平静。
神京·幽都 神京自创立之始,便横亘三界。
其天都本质上乃是只存在于大道法理,世界内侧的形而上之地,若是用天元界的说法的话,便是一个更高等的赛博灵网时空,一般只有帝廷帝血和天官凭借龙气符箓出入,是管理层,俯瞰人间。
人间自不用多说,是亿万生灵的居所,帝廷所在之地。
而地下的幽都,几乎可以说是神京在幽世的副本,不过玄天宫所在的位置,由‘应天不死树’取代。
随着安靖展开对斩神台百官的攻击,幽都之中,骤然出现了一大批居民。
死亡来的如此突兀,迅猛,以至于绝大部分人其实都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是需要打复活赛的已死之身——他们上一瞬还在对安靖放狠话,但下一瞬就出现在了此地。
当意识再次恢复之时,他们发现自己已经不再脚踏实地,身躯漂浮着,轻盈地不可思议,而低头看去,整个身体呈现半透明状,而周围也不再是赤金明亮到让人畏惧的炽热火海,而是……灰蒙蒙,平静到有些让人害怕的街道。
幽都。
神京的亡者,尤其是暴亡者,其魂魄不会立刻消散,真灵进入轮回,而是会在幽都继续居住,直至其‘天寿耗尽’。
而‘天寿耗尽’后,还有后代子嗣的香火祭祀,可以延续‘冥寿’。
天寿冥寿在时,即便不是武者,没有命格,凭借神京大阵和特殊的法理,死者的魂魄仍然可以维持自我意识,记忆也不会消散,如活人一般,生活在幽都。
“我……我死了?”一个身穿锦袍的中年胖子茫然地看着自己虚幻的手掌,又看了看周围同样茫然的其他魂魄。
“怎么回事?刚才那光……那是什么?”
“感觉……有点热?”一个年轻女子有些惊疑不定地摸着自己的手臂,她之前瑟瑟发抖躲在家中,只感觉好像震了一下,家中的情景就骤然变幻成幽都了。
短暂的混乱后,一些魂魄,尤其是那些生前便家境殷实,常年祭拜先祖的富贵人家,忽然发现自己的身躯凝实了起来。
一缕缕烟气般的香火愿力,从幽都中流转而来,‘缠绕’在了这些魂魄身上,让他们这些漂浮的魂灵,可以落在大地,继而如同常人一般行动。
“哈哈哈,我就说祭拜先祖是对的啊!先祖用不了,我自己也可以用呀!”
此刻,之前那锦衣胖子哈哈大笑,他被自家的香火愿力拖拽回了自己家,其中物件摆设都和他在现实的家一模一样。
“我被杀了……那安靖!当真是不当人子!”
而有些人现在才迟迟地反应过来,他们被拖拽回自己位于幽都的自家时才搞明白了经过。
一时间,他们便是愤怒,咬牙切齿,后怕以及一丝庆幸:“幸亏我们是神京人,有本地房产,还有常年祭祀,死了还有魂魄冥寿,亦有屋住,和外面的贱民就是不一样啊。”
“难怪说是条狗也要托生在神京呢?”
这些人颇为庆幸,也带着一丝矜持地看向屋外天空中,那些没有香火拖拽的魂魄。
那些人虽然也是神京人,但要不就是没钱供奉先祖,要不就是外地务工来的。
在这里……即便是死亡也不是平等。
外面的神京人,虽然也拥有冥寿,但待遇就远不如他们了,神京自会为他们分配住所,但就不是他们自己在现实的住所,而是颇为狭隘的独居牌位,能寄托魂灵就算成功。
“唉,我刚定做的那件云丝霞衣!还没来得及穿呢!该死的,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一位贵妇长叹一声,虽然这幽都居所应有尽有,但现世的财富却不能完全带来。
一旁的邻居也是叹息:“是啊,还有我那新得的人傀……还没玩几次呢,就成了飞灰。”
“还想着偃傀呢?”亦有人眉头一皱:“这安靖打到神京来,怕不就是你们这些人胡乱侮辱他的道途!”
“活人不好吗?调教起来亦有乐趣,非要贪图新鲜,帝朝外的那些武者有多疯癫,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唉,是啊。”假如还活着,肯定会有人反驳,但人都死了,魂魄流转,谎也难撒,顿时便有人真心懊悔:“早知道,我们用偃傀会造成这样的后果,就不这么做了。”
“我就说偃傀也没那么好用,没必要这么激进,说到底不也就是玩玩吗,有的是玩物,非要用人家天命的道途玩干什么……”
“张老二你他妈也好意思说,我们也就是玩玩,你是真的进口偃傀当奴工用,害的好大一群人失业,我看你才是罪魁祸首吧!”
被反驳的这人本来也想还嘴,但不太适应死去的生活,魂魄念头一转,实话也说了出来,面色狠厉,可语气满是懊悔:“是啊,偃傀其实还挺娇贵的,超过一定温度一定时间就没办法工作了,人逼一逼还能用呢——我其实是想要讨好天剑山那边,多进口一点,图个天命的关系啊,谁知道会遇到这种事!”
“说到底,人工其实还更便宜很多,偃傀贵得很,早知道会引来七煞劫……”
“怕什么!他安靖还能追到幽冥来不成?”
有些人反思,虽然反思的内容也谬之远矣,但好歹是在反思,可神京之广大,却居然有人发起狂来:“就算他是七煞劫,现在在现界,也要被镇压,我们死了,反倒是真的安全了!”
“幽都虽然无趣了点,但好歹也能过完天寿,大辰终究是天宗,镇压一个七煞劫不成问题,我看那安靖,活的未必有我们长!”
当然,有人发狂,自然也有人恐惧,安靖终究是七煞劫,有一部分理解七煞劫恐怖的神京冥魂差点就在冥土跪下来了,而他们大都都不敢辱骂真的敢杀他们的安靖,而是辱骂大辰。
“维护大阵的那些官吏是干什么吃的?!帝君脚下,首善之地,竟然被一个狂徒毁成这样!”
“枉我们世代忠良,纳税供奉,结果神京大阵就这样破了?!”
“究竟是谁负责的?没用的东西!废物!一群废物!”
他们不敢怨恨安靖,自然也不敢指名道姓地骂官员,但总是要发泄心中戾气。
绝大部分人都以为,所有人都会和他们一同咒骂——无论是安靖,还是大辰。
但是并没有。
河流。
这里有一条河。
河于冥府的云间奔流,令泪雨滂沱,苦海翻涌,幽黎海雷霆闪动,无论是风还是雨,是哀亦或是痛,都侵不了神京的法阵,入不了幽都的界域。
但终究,无论如何,此地都是幽世,是死者,哀叹与痛苦,不愿离去者的居所。
死亡。死亡。
死亡是一种痛苦,死亡亦是一种解脱。
对现世怀有期待与希望之人,无论这期待与希望根基于何处何时何地,终究是不愿死去的,但死亡,终究有些人拒绝死亡,并不是渴望生,仅仅是随波逐流地活。
一个魂灵茫然地抬起头,看向幽都神京的天穹,那里的幽冥壁垒相较于他处并不紧密,隐约可以看见,有什么盛大的光辉在神京中流淌,释放,横扫一切的同时,将越来越多,越来越多的魂灵送进幽都。
无数魂魄,就这样落入幽冥。
死亡如雨,死亡如河,奔流不息,永不停歇。
在这个刹那,她不禁回忆起了许多年前,父亲没有回来的那一天。
她,只是一个普通的老妇,父母都是农民,若是不出意外,她也应当是农民,子女仍然是农民,住在神京之外的红砖房里,一辈子就这么过去。
在神京外郊当农民,当然比外地的农民好。
不用住在黄土草房,也不用担心天灾人祸,不管生育多少子女,神京总是能养活所有人,也不管外界究竟怎样风雨肆虐,冰霜浩劫,亦或是赤地千里,战祸动乱,神京周边也总是风调雨顺,年年丰收。
每年入城置办年货时,是她最高兴的日子。
因为在那一天,她会被父亲带去,坐着老牛车,吱吱嘎嘎地顺着整齐的大道,前去那空气都香甜,日夜都光明的城里。
那里有舞火的异人,有飞天的空梭,有闪耀的明珠,有香甜的果。
当然,她知道家里没什么钱,所以很乖,从不胡乱讨要什么。但父亲却总会用置办年货剩下来的几个铜板,为她买上一块黏黏的米。
父亲的手像老树皮一样粗糙,摸着她的头,把那块递给她。
米很香,是麦芽和糯米的甜味,却很粘牙。
她需要含在嘴里,不停地嚼,才能品尝其中滋味,才能品尝其中滋味,甚至有一次,她嚼的太用力,一颗要换的乳牙都被拽下来了,惹得她嚎啕大哭,父亲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地抱着她,用胡茬扎她,转了两圈。
又是一年过去,新的牙齿长了出来,可是父亲没有回来。
不仅仅父亲没有回来,同去的同村人,大多也没有回来。
回来的几个叔叔伯伯,惶恐地带着她,带着其他小辈匆忙地离开,回到了村镇,然后,在不明所以间,整个村子的人都惊惶起来,开始准备迁移。
她记得,母亲听见消息后捂住嘴巴,这个五大三粗,从不叫苦的农妇,只是嚎了一声父亲的名字,却没有眼泪。
她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好了家里的东西,带着她,和其他面色苍白的同姓村里人,连夜离开了家乡。
冲撞了贵人。
直到十年后,她才隐约理解这五个字背后的意义。
对于有些人来说,这可能会让他们满头大汗,可能无惧无谓,可能在思考如何送礼才能挽回关系……
但对于更多‘神京人’来说。
这意味着死,惩戒,和离开。
究竟是怎样的冲撞呢?
或许是在贵人聊侃时,父亲那辆破牛车发出的身声音太大,亦或是在他们说话时,自己也在说话吧。
或许是身上的气味太重,让他们感觉不舒服,皱起眉头了吧。
或许是一不小心拦住了他们的车驾,被碾了过去,还要被嫌弃车上的血肉零碎脏污吧。
有许多或许——即便是现在,她也不知道真相,在离开神京外郊的那么些年,她们一家,一村过的都很辛苦,没有时间思考这些东西。
回神京。
渐渐地,人们都说。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毫无迟疑地,人们都回答。
回到神京。
必须回到神京。
那里能活命,那里才是最好的去处。
家族了几百年的时间,一代代耕耘,求进,这才得了一个在神京外郊定居的机会,算是半个神京人,虽然冲撞了贵人,不得不离开,但十几年过去了,贵人多忘事,他们记不得这些时常让他们生气的小事。
所以,在几十年后一天,借着儿女的光,她回到了神京。
一位杂命武者,一位小吏。
听上去平平无奇,只是武道世界最微不足道的一个炮灰,路边被真正强大的武者随手一招就能化作飞灰的东西,但对于凡俗的世界而言,这已是祖坟冒青烟的成就。
她养育的三子二女中,居然有两个人中龙凤,所有人都说,她是承了家族的气运,否极泰来的。
她真的很自豪,而更让人羡慕的是,她的丈夫也是极好的人,就如父亲那样好,若非如此,子女也绝对无法成材。
一纸调令,一次孝敬,一次次的供奉,一次次的恳求。
终于,他们回到了‘家乡’。
神京,神京……
这一次,家族再一次于外郊定居,而她却搬进了城里,住进了儿子们用俸禄租下的小院。
这是多么有福气的事啊,在她年幼还未长成时,她离开了神京,而在她失去力气无法劳作时,却又回到了神京。
城里连水沟的气味,闻起来都比乡下的野香。
人们都说她有好福气,她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她一直都在暗暗地感激着‘天’。
一直到那一天。
一次……冲击。
她的一个孙子,一个很安静,喜欢读书的男孩,参加了一个社团。
许多世家子弟,许多武者后裔,许多平民百姓中的菁英都参加的一个团体,简单来说,就是围绕某个大人物的子嗣行动的陪衬。
而这位大人物,据说是景王手下的臂助,他的子嗣,是顾家的年青一代的菁英,未来的家主——虽然在神京,这个身份算不上真正的尊贵,但也毫无疑问是真正的贵人。
围绕他的人,何止万计……所以,清算的时候,也是血流成河。
凭什么呢?
凭什么就是追随那个贵人的人全都要死?凭什么她的孙子,她的儿子,她的丈夫,这一系的所有血脉,都非死不可?
没有道理啊,他们根本什么都没做,只是在那个社团打打下手,做做杂务,就是这样,勤勤恳恳地在神京做事,为贵人服务啊!
她不明白,她不知道,可却不敢反抗,只能……
接受和顺从。
就如父亲没有回来的那一天一样,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清楚,但仍然……对那命运,接受和顺从。
血液飞溅,街道猩红,禁卫在黎明时分踹开了她家的门,当着她的面,斩下了她丈夫,她三个儿子,她那个安静的孙子的头颅。
头颅滚落在地,家中的女人抽泣着被拉走,哀伤也无法发出声音。
她回忆起了母亲无泪的嚎叫,这一次,她也流不出。
三子齐亡,二女为娼,她算是幸运的了,因为苍老,只是被判了一个‘劳役’,清扫街道,收拾杂物,也算是有个归宿,能留在……神京。
神京……
自己很悲惨吗?
不是。
在神京之外的那些岁月,她经历过的啊,真正的痛苦,岂是她这种有福气的人可以置评的?
那些村口被小孩戏弄,被人投石,被人拔掉指甲都不知道反抗,傻笑着的‘呆子’,那些身体残疾,呆愚痴傻,在街头乞讨的痴儿,亦或与人殴斗,经脉尽碎的武道废人。
那些被人掳走的民女,那些被劫匪‘好汉’掏心下酒的农夫……那些辛劳一生,却要给赌博的子女还钱的枯槁男人,那些一个人将子女拉扯长大送出故土,却最后孤苦无人照料,只能痴痴看着城镇来路,默默等待的乡间老妇。
这世间,若是要比苦,简直是永无止境,永无穷尽,就如这幽冥的苦海一般,浪潮永不停息。
但,自己很幸运吗?
也不是。
总是会有幸福的人,可以无忧无虑度过一生,哪怕是面朝黄土背朝天,至少也可以生儿育女,一代又一代地活下去,传承下去,可以因病而死,而不是活到儿女都受不了的时候自我了断,可以子女孝顺,安度晚年,在哭声中合目离去。
若是要比幸福,总是会有更幸福的人在上面,这攀比的日子亦是没有尽头,甚至足以让幸福变得不幸,让欢欣变得痛苦。
人间就是这样的。
世道就是这样的。
病的会死,伤了会病,醒了要睡,痛的要醒。看不清的笑着,看清楚了也笑着。
不幸是这样的,幸福也是这样的。
自三万年前开始就是这样,甚至可以说,自几十万年前,魔劫之后就是这样。
没有什么可说的,没有什么可怨恨的。
所以,在最后,当她知晓,自己的工作也被偃傀取代,自己可以‘回家等死’后。
她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回到家中,悄悄地等待,等待那一天的到来。
所以,在最后,当她听见那声平静的宣告后。
她既没有畏惧,也没有想要逃离……她没有被那幽蓝色的光芒传送走,只是平静地走出了房门,看向天空中的太阳。
苍天辽阔,万里无云,血色茫茫,如镜如海,却有一线神光似刀似剑,划破天穹浩土,将整个天地一分为二。
那个身影,就在那里,在光芒的正中,在所有人严阵以待地环绕正中,森然威严。
他看见了她。
他看见了所有的他和她。
他没有在意,或者说,他只是平等,就如天日照耀,不因地上人的欢叹就增添一丝,也不因人间事的悲嚎就减弱一毫。
无上的明星,浩荡的光明闪耀着。
而后,光明骤然炸裂,让无穷云气凭空而生,继而摧垮了所有。
在生命的最后之前,那倒数的十秒时,她本就看不太清的眼睛瞎了,过热的耀光灼尽了一切。
但她并不痛,也不害怕,反而有一种久违的,如同回到了父亲怀抱中,吃着那块粘牙米时的平静。
终于。
死亡真的降临了。
这一天,很平常。
就如爸爸没有归来的那一天,就如妈妈死去的那一天,就如举家回到神京的那一天,就如家中被清算的那一天。
她死去的这一天,没有雷霆,没有苦海,没有泪雨与哀风,虽然光明普照,但说到底,只是每一个都很平常的一天,和过去的每一日,未来的每一日都没有任何不同。
于是,在冥界,在这死后的幽冥风雨中,从未对上天祈求过的她,反而对着幽世的天穹,那现世的景幕,那与所有‘神京贵人’对峙的身影祈祷。
将一切焚灭吧 她合掌,祈祷,对那杀死了自己,摧毁了神京的身影……
祈祷。
——只是天天,天天……前天,昨天,今天,明天,后天……自能记忆起的每一天,这天似乎都是这样,这日子似乎都是这样,这日复一日的,无间轮转的……
不要再这样下去了!这样的时光,这样的日子,如若你真的是七煞劫的话,如果你真的是‘天意降生’的话……
破坏这一切吧破坏这日复一日的秩序吧破坏这永无穷尽的昨天,今天和明天吧 天命啊,无论你究竟是什么,是自然师也好,是七煞劫也罢……
让所有的……今天,明天,都变成永不复还的昨天吧!
人类永远不会幸福——至少在今天不会。
所以……
至少,让我真的可以死去 她如此祈祷。
人世,现界。
神京之上。
七煞劫……德王刚才的话,很软弱吧?
没有理会背后与洪太师对峙的帝君,尹古今与安靖对视着,他面向年轻的武者,露出了畅快的笑容:他居然说你杀死那些凡人是走上歧路……究竟是何等软弱,何等怯懦的想法你说要发起进攻,而他们居然敢不逃,这就说明他们就是想要和你战斗啊——能和七煞劫战斗的机会,一个纪元又能有几次?他们死而无憾,应该鼓掌,庆贺强大的力量,就应该去改变现况,我能理解你,因为所有武者都是这样的想法他抬起手,摆出架势,发出了战斗的邀请:所以,安靖,七煞劫……无论你想要做什么,都必须要先击败我 而安靖不会回话,只是呼吸。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同样抬起手,摆出架势。
他不言语,不回应,不解释,无需他人理解,无需他人祈祷,无需任何人期望,无需任何人阻拦。
不需要言辞,因为行动就是意志。
此时此刻,此处此地。
他就是神,就是天。
而后……
他挥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