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未曾有这样的感受。
就像是从一个梦走到另一个梦里,现实在纷繁变化,如此突兀和诡异,但又却好像又正该如此。
这或许同样也是一场梦吧?
不然,为何一切都宛如梦幻泡影,变幻不定呢?
在恍惚中,就连自身都变得如此虚假,只有手中的纯钧之剑,真实不虚。
在仿佛无穷火焰的地狱里,他穿行在燃烧的焦土,昂首向前,沐浴着如泪水一样的火雨,却丝毫没有感受到任何的灼痛和不安。
就像是……回归了故乡一样。
就连那充满了灰烬和硫磺气息的空气,也变得如此香甜。
可真的有空气么?
自己真的在呼吸么?
季觉根本不具备任何的身体,此刻的他,只不过是依靠纯钧的赐福连锁·出神入化,使灵魂暂时的从肉体中脱离脱离,化为游魂一般的姿态,独立显现。
以他原本的能力,充其量也不过是能够在 周围方圆十几里内游走,为新泉添加一段闹鬼的传说罢了。可现在,却在纯钧的引导之下,灵魂脱离肉体的瞬间,便被无形的共鸣和力量,直接拽到了这里来。
而且,深入了死灰复燃的焰潮之后,却毫无滞涩和不适,就好像本就该如此一样!
从一具身体,到另一具身体?
可现在自己的身体又是什么?
焰潮之祸?
他都要被逗笑了。
只有在低下头的时候,便能够看到,胸前那一道漆黑的裂痕,越发清晰。丝丝缕缕的火焰从黑暗之中萌发,呼应着此刻外在的无穷火焰。
催促着他,推动着他,恳请着他……
去终结眼前的一切!
“请、请……杀了我吧……”
仿佛灰烬一般的模糊人影匍匐在焦土之上,蠕动挣扎,如同地狱中的信徒觐见神明那样,卑微恳请:“恳请您……恳请您……”
它哭喊着,沙哑悲鸣,同无数被囚禁在烈焰中的灵魂一起:
“……慈悲。”
季觉沉默着,闭上了眼睛。
他说,“对不起。”
慈悲这种东西,我没有。
那一瞬间,纯钧倒持,刺落!
灰烬之影应声而裂,爆开,几许火星升起,落入了季觉胸前的裂口之中。顿时,在孔中,那一缕微弱的火光再度升腾起来。
如同种子在萌芽。
于是,无数哭声里,有一道哭声骤然断绝了,最后留下的,是悲喜交加的轻叹,仿佛感激。
谢谢。
季觉漠然向前,充耳不闻,走向了下一具烈焰之中的枯骨,挥手,斩下头颅。
第二个。
仿佛有人在说,谢谢你。
季觉不为所动,再度举起了纯钧,挥洒,劈斩!
至纯之光从灵魂之中萌发,运转,凝结为更胜实质的灵质之剑,纯钧之力显现。在升变的转化之下,意志和决心同灵质结合,化为了武器!
九型中说,此为万力之力,摧坚拔韧!
当那一道耀眼的剑刃劈斩而下的瞬间,肆虐奔流的猩红焰潮一般,居然也一分为二。
焦土之上浮现沟壑,一具具枯骨从余烬之中显现,又在粗暴的劈斩和横扫之中化为碎片,彻底湮灭!
季觉的左手抬起,灵魂虚握,顿时,另一柄璀璨灵质之刃显现而成。
以剑具名,物我合一。
此刻,我既纯钧,季觉的灵质之刃就是纯钧之刃,又怎么可能受限数量多寡?
不止是如此!
伴随着季觉的心念一动,立刻就有一层绯色的猩红色彩,缠绕在纯钧之刃上!
九型·磐郢!
人剑相激原本就是九型中至关重要的环节。在剑匠以灵质砥砺磐郢的过程之中,磐郢之邪意被逐步调伏压制,而磐郢之凶戾也渗入季觉的灵质之中,赋予了质变。
此刻,纯钧操控之下变换自如、长短如意、虚实转化不定的灵质之剑,再加上了一层暴戾和凶狂!
如虎添翼!
“安心吧……我一定会不择手段的杀死你们的!”
就这样,在无数哭声里,他再度向前,以 磐郢所传递而来的凶狂剑术,肆意挥洒,斩碎触目可及的一切残魂。
一步步的走进潮水的更深处去了。
消失不见。
只有沉寂的焰潮渐渐的膨胀,狂暴,鼓动不休!
此刻深海之下的黑暗里,无数死灰随着海水沸腾,那一片被囚禁桎梏在封锁中的猩红焰潮开始剧烈的膨胀起来了。
宛如火山一般,失控爆发!
四方的重压之下,一根根天元之律所化的锁链也在剧烈动荡着,浮现裂痕,竟然陆续有锁链从焰潮之中脱离……
就好像原本固定在上面的钉子,被什么人拔出来了一样!
短短的几分钟的时间,当第十一道天元之律松脱的瞬间,原本密不透风的落网之中,出现了一个触目惊心的缺口。
焰光喷涌,汇聚为一束,突破深海的重压和层层阻隔,在无数似哭似笑的诡异声音里,冲上天穹。
光耀万里!
即便是彷徨海上这一片偏僻冷门到极点的海域,还有层层幻象隐蔽误导,转化为了海市 蜃楼,又有谁能保证不会有人发现如此惊人的端倪呢?
此刻狂风暴雨交加的海面之下,一艘悬停在海洋之中诡异巨船内,早已经乱成了一团。
遍布繁复秘仪的巨大控制室里,一片混乱。
“怎么回事儿!”
“不是刚刚还好好的么?”
“焰潮之种莫名其妙的开始失控了……塔之阴影距离现世太远,已经没办法再压制它了!”
“废物!废物!都是一帮废物!”
脸色苍白的主事者震怒咆哮,可紧接着,便听见匆匆的脚步声,大门被轰然推开,紧急赶来的人群鱼贯而入。
最前面的是一个肤色苍白如鬼、身形枯瘦的男人,仿佛弱不经风,可那一双诡异的重瞳睥睨时,便令整个控制室一片静寂。
不知道多少人惊恐的匍匐在地,跪地叩首,主事者颤颤巍巍的俯身行礼:“无忧公!状……”
无忧公弹指,无形重压骤然爆发,瞬间将原本的主事者砸在了地上,动弹不得,近乎窒息。
碎裂的声音不断响起,宛如酷刑。
此刻眼看着顶头上司遭此横祸,下属们也没了幸灾乐祸的心思,一个个汗流浃背。
“一群废物,本公耗费这么大的精力,将四部六宗召集在此处,共襄盛举。结果这么久了,却连一座祭庙的裂界都打不开!”
无忧公怒意勃发,冷声说:“如今连焰潮都要失控了,你们究竟怎么做事的!”
“不关我们的事情啊,无忧公明鉴,明鉴!”
主事者哭嚎哀鸣在重压下奄奄一息,濒死之际,口不择言:“我、我知道了,一定是播种者那个孽魔暗怀祸心啊!一定是他!
强行复苏的焰潮之祸原本就是残缺的,我们只能诱导催发,圣朝的祭庙本就封锁稳固,一时半会儿的灼烧,如何能打得开,我,我………“
那凄厉的求饶非但没有令局势好转,反而在场的所有人脸色都越来越难看。
无忧公眸中冷色一闪而逝,瞬间,主事者就在引力重压之下,彻底变成了一摊肉泥。死寂里,再没有人胆敢说话了,匍匐在地上,瑟瑟发抖。
只有无忧公漠然回眸,看向身旁那个落后半步的人:“谢赫里,你是播种者阁下的使 者,你觉得他说的话对么?”
在无忧公身后,那个浑身笼罩在白袍里,就连面目和双手都缠绕着层层裹尸布一般绷带的人顿时恭谨的低头,声音沙哑:“无忧公明鉴,我主绝无此心!
不然也不会指引您千里迢迢来此,还委派我来协助圣朝大计,还召集无漏寺、天心会与狼巢襄助……
只是,焰潮之祸,本就是不可控的失败品,孽魔未生,深渊之种就已经失去响应,出现什么意外都说不准。
我主此举,也只是为了锦上添花,为您节省一些力气,又怎么会包藏祸心呢?”
况且,若无焰潮之祸,又还能用什么东西来撬开祭庙之门?!
靠你们那把用一次少一次的残缺赤霄么?
呵,难道赤霄就在你手里了?!
当然,后面的话是谢赫里也只能腹诽,看了一眼舷窗外那一道通天彻地的火柱,不敢再拖延,提醒道:
“无忧公,时间已经不多了,为今之计,只有增加活祭了!”
旁边另一个人面色骤变:“无忧公不可!活祭已经不多了,倘若此刻耗费过甚,进入祭庙之后又如何祭祀先皇。”
“住口!
无忧公面无表情,漠然训斥:“再这么下去,不知道要引来多少旁观者,海市蜃楼又能掩饰多久?
圣朝复兴之大计,十数年之辛苦绸缪,绝不可崩坏一旦!难道还要让本公低三下四的去找长乐小儿低头么?!”
“来人,再投入四千活祭!”
他死死的盯着那一道自深海中升起的焰流,苍白的脸色里浮现出一丝铁青,长袍之下背在身后的手掌已经握紧。
播种者那个家伙!!!
自己花了那么多代价,连三天之一的尊位都交出去了,居然只换来了这么一个残次品?!
已经顾不上了,还不能跟这帮狗东西撕破脸。
当务之急必须一鼓作气,冲开祭庙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