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绿洲!好大的鳄鱼!”
“有没有可能,那叫蜥蜴”
季觉叹了口气,安家究竟有多偏僻,没上过高中就算了,怎么连动物世界都没看过的 可惜,不等听到季觉的解释,安凝就已经跳下车去,灵巧的翻过了沙丘,跃向了小小的绿洲去。
混入其中。
汇聚在水塘旁边低头饮水的诸多野生动物们甚至没有抬头,亦或者不敢抬头,被她薅起来一个个的拍照。
直到绿洲都受不了她了。
地动山摇里,黄沙滚滚翻涌着,向着两侧排开。
绿洲升起,有一只山岩一般的头颅从石缝之中伸出,好像回头,看了他们一眼,紧接着几只仿佛岩石一般的巨足撑起了足足数公里大小的身躯之后,扛着水塘和绿植,摇摇晃晃的向着远方走去。
看似缓慢,实则迅捷。
短短几分钟就消失在了黄沙之间,不见了。
只有被吹了一脸沙子的安凝兴奋的跳跃着,回来:“看到了吗季觉哥,活的,真的是活的诶。”
“确实,真大。”
季觉靠在驾驶席上,眺望着绿洲远去的方向,轻声感慨。
第一次见到,如此庞大的生物。
有专家说,那也是一种灾兽,似乎是一种变异的陆龟,不过罕见的温和型。就算是只吃土和沙子都可以活着,身躯会不断的变大,因此没什么天敌。由于没什么珍稀素材存在,也没什么人会去捕杀。
最大的喜好是晒太阳,运气好的话,在沙漠里偶尔能找到它留下的痕迹。
或许是晒够了太阳,找地方去打盹了。
亦或者,感受到了什么。
“要起风了,安凝。”
季觉招了招手:“快走吧,沙尘暴要来了。”
卫星地图上传来的消息,大型气旋正在南方移动,如果还待在原地不动的话,搞不好就要被彻底吞进去了。
一路的驰骋,一个小时之后,风速已经大到看不清路了。在越发密集的黄沙之间,屡次陷胎之后,小牛马切换到了步行模式,八只机械肢体灵巧的在沙丘之间跳跃,最后在未曾坍塌风化的残崖之下找到了避风港。
昏天暗地里,沙尘暴的余波擦着他们呼啸而过,数之不尽的沙子和碎块像是暴雨一样,簌簌落下。
熄灭灯光的车子被掩埋在下面,能听见一阵阵轰鸣里,夹杂着地动山摇的巨响。
就像是沙海沸腾一样。
安凝惊奇的探头出去,好奇眺望。
然后和季觉一起看到了,在无穷尘沙的席卷肆虐里,浩荡沙海之下,沉睡的庞然大物缓缓升起。
宛如巨柱一般的肢体陡然弹射而出,向着天穹之上,风暴气旋之中。
好像咬住了什么东西一样,瞬间在震动天地的嘶鸣里,风暴越发暴虐,而海量的粘稠血液从尘沙之中洒下来。
很快,条条如同天柱一般的诡异肢体收缩而回,大半残缺。可蠕动的肢体上,还卷着一扇残缺的翅膀,牵连着一块块甲壳和蠕动的血肉。
随着风暴的掩埋,再度回归黄沙之下,消失不见。
当气旋如同活物一样吹向沙漠更深处之后,又过了半个小时,风暴平息,沙漠依旧是沙漠,荒原依旧是荒原。
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曾经那两只庞大灾兽之间的厮杀仿佛幻觉。
“好壮观哦。”安凝感叹。
“是啊。”季觉也沉浸在宏伟的景象里。
她翻看着照相机拍下来的模糊图片,遗憾感叹:“可惜,没有更清晰一点。”
“这个距离就是极限了,再往上凑,那就是不知死活了。”
季觉抬起手指,敲了敲她的照相机,调整参数,去除掉无关的遮挡之后,图像自行增强,可惜,依旧称不上清晰。
顺手的事儿,就当给她留个纪念了。
只是在图像增强的时候,季觉却看到了照相机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多了一大堆自己的丑照……还有睡着了之后脸上被胡乱涂画、嘴里还被恶作剧伸手指的照片。
血压噌一下的就上来了!
“季觉哥,怎么了”
安凝一脸无辜的看过来,纯洁的笑容里看不出任何文化污染的痕迹。
季觉翻了个白眼,不想跟她说话了。
小牛马从沙土之中升起身体,抖落黄沙之后,再度出发。
傍晚的霞光映照之下,沙漠好像变成了粉红色一样,看不见之前残酷狰狞的模样。
还看到了海市蜃楼 运气真好。
在天亮的时候,他们就已经穿过了陇原外围,抵达了旅程最后一站的海州检查点,依旧是名列前茅。
用时领先了其他队伍七个小时以上。
比赛还没有结束,可结果已经毫无悬念了。
又是一通采访之后,休息了一天,在翌日正午的时分,最终的S4赛段开始。
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在发车的时候,季觉好像在中继站周围的观众里看到了不少熟面孔,甚至好像还有牢楼。
但牢楼好像依旧是那副不太高兴的样子,垮着个批脸在人群里,看了他一眼之后就拍拍屁股走了。
感情淡了,连个加油比赛的短信都没发。
季觉唏嘘着叹了口气,翻了翻手机上所有的祝贺消息之后,顺手把所有没发加油鼓励的联系人单独建了一个分组,留待将来有机会再加深一下情谊。
在进入海州之后,就和之前陇原上不一样了。
就好像从陆地上忽然跳进海中,原本还干到流鼻血的空气瞬间潮湿到令人窒息。
在出发了半天,后车厢里放了几天的薯片上居然就长毛了。
阳光愈发暴虐,毒辣的射线热烈蹂躏着每一寸没有被防晒霜覆盖的皮肤,同时,雨水密集,雾气深重。在遍布沼泽的荒野之间,植被愈发丰密,同时,蛇虫也渐渐亲近了起来。
虽然行进起来麻烦一些,但相比之前,简直是一路坦途,毕竟季觉早就已经习惯了,完全就是主场作战。
偶尔在经过一些聚集地,或者小城附近的时候,他还能看到熟悉的花生和萝卜的模样,只不过……已经几乎全被改到面目全非的样子了。
季觉看了之后停车,挠头想了半天,怎么都想不明白这群聚落里的大技霸们,是怎么在小三轮上装上履带的 而且有的小三轮,跟特么开火车一样,还能一串的……
至于更多的,就是违规超载到车斗小山堆至冒尖的各种牛鬼蛇神,非常形象的给原作带来了一些微不足道的二创震撼,季觉只感觉自己学了这么多年的机械工程都快要被创死了。
短短不过半个多月的时间,荒野之上又浮现出了诸多纷繁变化。
哪怕是自己开的头,此刻季觉也不由得目瞪口呆。
同时,又隐隐有点与有荣焉的赶脚儿。
只是可惜了原本那么多的未雨绸缪……
按照原本的计划,他还是打算开个火车,拉一波仇恨,争取在海州的主场解决掉问题的,到时候,整个荒原上每个聚集点都是他的军火库,稍微勾勾手指,都能让对手见识一下海岸汽车厂的冷菜拼盘的震撼。
遗憾的是,整个海州的荒野好像都海晏河清。
被各地的安全局和各家洗了不知道多少遍,路面上多了块石头都要被铲平了抬走。
在行进期间,诸多荒野上的行人们遥遥的投来目光,有时候,还挥挥手示意。
有的是认出了季觉的脸,或者还有的在收看赛事直播,按着喇叭打个招呼,上了一波电视。还有的只是微微一笑,远远观望着,遥祝一路顺风。
荒野上的诸多麻烦已经消失不见。
原本预计两天的路程,一天半就开完了。
远方,在渐渐密集的建筑和道路之间,潮城的庞大轮廓隐隐浮现了,终点站已然在望。
道路的两侧,泥泞之间,护栏后的观望者们也越来越多了。
到最后,几乎人山人海。
在摄像机的拍摄之下,兴奋的呐喊着,挥舞着手,还有的忽然翻过护栏来,想要趁着路过摸一把的。
哪怕被溅上浑身的泥点。
小牛马兴奋的按着喇叭,从未曾享受过如此热烈的欢呼和围观,屁股都跑得扭起来了,再度加速,在过弯的时候还表演了个特技,激起了一片兴奋的呐喊。
然后,紧接着飞扬而起的泥浆就把刚张开的嘴给堵住了。
偏偏那些激动的观众们还不以为忤,乐此不疲。
就这样,在无数闪光灯的照耀之下,疾驰的越野车突破终点线,早就等在终点周围的海岸工作人员们冲了上来,面色涨红,狂热呐喊。
撑着拐杖的延建远远的看着这样的景象,已经老泪纵横。
喜悦洋溢在每一寸的空气里。
季觉头一次看到如此众多的笑脸,明明在冲线的时候心里毫无波动,偏偏现在,竟然一时有些失神。
一直到车停进车库里,都没有回过神来。
直到副驾驶上,传来了失落的轻叹。
“结束了啊。”
“是啊。”季觉点头,抬起拳头敲了敲她的脑袋瓜:“一路辛苦你啦。”
“真可惜。”
安凝撇着嘴,眼睛忽然一亮:“要不……我们再跑一圈吧!”
季觉愣了好半天,几乎被逗笑了:“拉力赛都跑完啦,还能去哪儿”
“竖着跑完,还可以横着跑呢,是吧”
安凝兴奋的说道:“横着跑完了我们可以绕着圈跑,况且,就算联邦跑完了,那还有中土呢,还有帝国!
这才到哪儿啊,真正的比赛,就是要靠着车轮,征服全世界啊!”
季觉眼角狂跳,无可奈何:“姑且不提车轮怎么在水面上开,你只是单纯想玩吧”
“诶季觉哥不也一样么”
安凝瞥过来,怨念:“明明玩的超开心!”
“可总要回家里去的,对吧”季觉微微一叹,耸肩:“哪怕玩得再开心,可总有事情要做的,还有一大堆事情要解决呢。”
安凝没有再说话了。
看着他。
眼神疑惑,亦或者,恼怒。
“怎么了”
“想不明白,从以前到现在,完全想不明白。”
安凝双手抱怀,再按耐不住了,不快的发问:“季觉哥,有一点你一直很奇怪啊……为什么一定要去做事情呢有什么重要到放不下的事情,就一定要由你来做不可”
季觉耸肩:“如果……”
安凝摇头,打断了他的话:“就是说,非要做什么都有意义才行么。究竟要做到什么程度才算够究竟要做到什么程度你才会满足啊”
寂静里,季觉沉默着。
好像是不理解她的意思,亦或者,其实早就已经明白,可是却不知道如何回答。
不断的去追求意义和结果,日复一日疲于奔命的向前,毫无喘息、跌跌撞撞的向上……这样的人生,真的有尽头么无数意义和成果之后,真的会有意义和成果么 他不知道。
可倘若不这样的话……
“其实,只要高兴就可以的,对吧”
安凝瞪大了眼睛,凑近了:“哪怕找一颗喜欢的树,无所事事的躺下来,在树下面睡一整天也没关系。开开心心的去找想吃的东西,快快乐乐的无所事事也无所谓……明明从来没有人能规定,人必须怎么活着才可以,对吧”
“……又在说小孩子话了。”
季觉叹息,可还想要说话,却再也说不出了。
是安凝伸出了手。
在数千公里的奔波之后,她鼓起勇气,终于越过了驾驶席之间最后的短暂距离。踮起脚来,轻柔又郑重的拥抱,将他的面孔抱进了怀里。
仿佛泡影一般轻盈的气息将季觉吞没了。
如梦似幻。
“你已经很努力啦。”
安凝抚摸着他的头发,轻声告诉他:“偶尔休息一下也没关系。”
季觉僵硬在原地。
许久,许久,直到她终于松开了手。
安凝缓缓回过头。
看向窗外。
柔和的眼神渐渐冰冷了起来,满怀着嫌弃,看向车库角落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人影。
“没事儿,别管我们,你们继续。”
“当我们不存在就可以了。”
“哎呀,我说青春呐……”
在车库门口,那两个穿着游客专属大花衬衫和大裤衩的中年人戴着如出一辙的遮阳帽和大墨镜,脚踏人字拖,手里还提着一大堆纪念品。
毫无任何的存在感,甚至就连什么时候出现的都不知道。
安能和安得。
他们正磕着瓜子,兴奋旁观着甜美的青春故事,两张脸上几乎笑出了一朵凋零殆尽的残花和一颗被饱经沧桑败柳。
“啧,家里人来了……”
安凝撇嘴,收回视线,看向了季觉:“我要走啦,季觉哥,就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么”
季觉沉默了很久,告诉她:“快点回家,别磨蹭。”
“然后呢”安凝追问。
再度的沉默之后,季觉叹息着,诚挚低头:“谢谢。”
“然后呢然后呢!”安凝越发期盼。
然后,就看到季觉下车,找到了早就吩咐下属准备好的包裹,拆开来,将厚厚一大叠数学生物物理化学和历史教科书以及考试测验卷放进了安凝的手里。
堆成一座小山。
“好好学习,努力摆脱文盲!”
季觉郑重说道:“这些书和练习题,拿回去慢慢学慢慢做,争取考个好大学。”
安凝呆滞着,低头看着怀里那一堆崭新的教科书和问卷,又看着季觉,往复多次,再忍不住恼怒:
“果然还是讨厌!”
“嗯。”
“到现在还在骗人!”
“嗯。”
季觉点头,正想要说话,可领口却被扯住了。
那么粗暴。
强行拽了过去,迫使着他低下头。
再然后,安凝踮起了脚。
那一双仿佛洋溢着星辰璨光的眼瞳靠近了,在他反应过来之前,紧贴着,有什么柔和的触感从嘴唇之上浮现了。
可再不像之前那么轻柔的,反而带着食肉动物一样的粗暴和凶狠。潜伏许久的狼从影子里跳出来了,趁着猎物不注意,将它扑到了,咬住了要害之后,大快朵颐。
直到快要喘不过气,才松开了手。
欣赏着猎物垂死的模样,无声咧嘴。
她抬起手指,擦拭着嘴角那一丝不知是谁的血色,放进嘴里,舔舐回味。
“你搞错了一点哦,季觉哥,我喜欢你。”
她凝视着季觉错愕的模样,一字一顿的告诉他:“哪怕你不是什么人的东西,我也喜欢你!”
寂静里,季觉依旧呆滞着,好几次,想要张口却说不出话,到最后,却只能仿佛掩饰一样的问:“这句也是在骗我吗”
于是,安凝笑了起来。
“你猜”
季觉看着那张得意洋洋的笑容,始终猜不明白:“你也很讨厌啊,安凝。”
安凝的笑容越发愉快。
后退了两步,转身离去了。
可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重新冲了回来,在季觉警惕的时候,劈手夺过了他的手机,输入了偷看来的密码之后,再存入了自己的电话和所有联系方式,最后,放回了他手里。
紧接着,趁着他不注意,又拽过了他的领口。
再亲了一下。
“下一次,还想要出去玩的话,就再来找我吧,季觉哥。”
她松开了手,后退了两步,欣赏着季觉的神情,轻柔一笑:
“随时随地!”
季觉僵硬着,不知道说什么。
下意识的抬头,看向了车库门口,那俩兴奋围观的人影,满怀疑惑和震惊:不是,你们侄女未成年谈恋爱,嘴子都当着你们的面亲了好几口了,你们就这么干看着吗!
铜头皮带呢 抽出来啊!
而安能和安得依旧抽烟打屁,毫无反应。
察觉到他的眼神,顿时不屑一笑。
区区侄女谈个恋爱而已,又不是被渣男始乱终弃,我们还能怒不可遏不成 当年我俩玩摇滚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我们白鹿是这样的,小子!
懂不懂什么叫自由 季觉再无话可说就这样,看着安凝跟着他们走了。
消失不见。
甚至忘记了说再见。
回归寂静的车库里,他一屁股坐在被安凝抛下来的教科书上,莫名震撼。
虽然但是……
道理我都懂,可你们白鹿也太他妈自由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