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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变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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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艰难的一天又熬过去了。

  钱凤喝完马肉汤,舒服地叹了口气,随即又有些皱眉,手下军士只剩八百多了。

  说来可笑,死在城头的可能只有两百多,趁夜偷跑出城的百余,被梁人陆续杀掉的溃兵亦不下五十人。

  这八百多人里,钱氏部曲大概接近五百,剩下的多为一路上收拢的丁壮、贼匪、败兵部曲他带了多年,战斗力如何先不论,至少是听话的,是他能控制的,但路上收拢的那些人可就一言难尽了,每次守城战最先坚持不住的就是他们。

  若非梁骑数次出城冲杀,浴血奋战,金城再坚固、再难打,这会也破了。

  由此,钱凤更深刻的理解了兵书上说的守城不能死守是怎么一回事:防的就是这种情况。

  梁骑冲溃了攻城不果的敌军,烧毁了部分攻城器械,令其胆寒。甚至还能搜罗一部分器械、箭矢回来备用,太好使了。

  那一百多王府侍卫也挺好用,因为他们真的在一起长久训练过。

  孙松去招募梁帝乡党,结果只带回来百余亡命徒,一度让钱凤失笑,但那些人与侍卫混编后,固然不太熟悉,但至少比他手下那些乌合之众强。

  如果说之前还存着反客为主的心思的话,现在没有了。老老实实熬吧,他早就派了一子回长城县,看看族中何时能形成统一意见,起兵造反。

  「啊!畜生!」不远处响起了妇人凄厉的哭叫。

  钱凤眼皮子都没抬,孙松、石稹又在「募兵」了。

  简而言之,金城内有琅琊国官员、属吏,孙、石二人收其僮仆,并将主家的财产、女眷分给他们。

  做下这些事后,你想回头都难了。

  将来大晋朝如果收复了金城,你说他们会如何对付这些抢夺主家财产、凌辱主家女眷的僮仆?

  到底是北地死人堆里杀出来的狠人,什么事都能干,真要没粮食的时候,怕是连人都吃。

  当然,他钱凤也不是什么好鸟,干得也不差,彼此彼此。

  将木碗扔给侄子后,钱凤来到了王府,经通禀之后,得以入内。

  「义兴周氏在秣陵起事,不知如何了?」院中支起了饭,一大帮军士席地而坐,孙松、丘孝忠、张钦、石稹以及一位名叫陈攸之的王府属吏一一此人出身颖川陈氏,主动带着数十僮仆投效,免得最后不体面。

  「那个贼将不是说了吗?在秣陵烧杀抢掠一番,弄死了陶氏耆老,待不住跑了,多半是潜回义兴了。」

  「回义兴后会不会举事?」

  「这却难说。周家现在人心散乱,各有各的想法。周在时可一言而决,周札初时也能说服其他人,但没法一言而决。现在过去了二十年,周札什么样子大家都知道,他能喊动本支就不错了,旁支估计难,更别说那些依附于周氏的家族了。」

  「周札如果在义兴举事,我看局势能迎来大的转机。」

  几人也不嫌脏,盘腿席地而坐,一边吃喝一边说话。

  钱凤进来后,众人停止了交谈,招呼钱凤一起入座。

  「周氏若举事,钱氏也会举事。」钱凤学他们盘腿而坐,说道:「便是拉不来所有宗党,也能征召至少一半人。」

  此言一出,众皆兴奋不已。

  别的地方打得越厉害,就越没人管他们金城。晋廷力量就这么大,除非调动江北驻军,不然肯定是不够用的。

  「当初决定留下来,看来是对了。」孙松感慨道。

  「监军,应该赶紧宣扬这个消息,震镊心怀不轨之徒,提振我军士气。」张钦在一旁建议道:「或许还可以恐吓下城中百姓,若让贼兵杀进来,全城百姓死难无子遗。」

  「善,就该这么办。」孙松笑道。

  丘孝忠在一旁撕咬着马肉,听不懂,也懒得参与。

  这仗打下去就是了,直到死的一天。

  王府后院之中,诸葛文彪看着再度阴沉下来的天色,暗叹一声。

  长沙王妃郑氏、彭城王妃刘氏神色凄楚,陪在一旁。

  她俩已经换了一身锦服,来的时候几乎衣不蔽体,路上就让军士们撕扯坏了。

  郑氏还好说,丈夫儿子都被杀光了,就留了她和十余婢女、夫人,作为军士们的泄欲工具,今后大不了再找个人嫁了,也没什么。

  刘氏丈夫、儿子都在,自己却被躁多日,将来若怀有身孕,都不知道孩子父亲是谁,这日子可怎么过。

  当然,她俩还算好的,被还回来了,婢女及其他王府夫人至今仍被孙松、丘孝忠二人扣着,也不发还,大概率要留着给武夫们泄欲,以鼓舞士气。

  这就是乱世,会把人变成野兽。

  二十年前北地司空见惯的事情,江南这帮人过惯了高高在上的日子,已经很久没领教过了。

  诸葛文彪初闻二人遭遇时,愣证了许久。

  她原来向往闲云野鹤、小桥流水、恬静自然的生活,觉得做到这一切并不难,唯一束缚她的就是琅琊王妃的身份。

  她若舍弃这层身份,隐居于林泉之下,不知道多快活。

  但遇到郑妃、刘妃之后,她知道自己想差了。

  没有王妃的身份,谁来供养你?

  没有父兄掌握的权力,谁来保护你?

  躬耕大概率是做不到的,那样只会身心俱疲,以至于看到松林想到的不是明月,而是取暖做饭的柴禾,看到流水想到的不是野趣,而是灌溉田垄的源泉。

  她茫然了。

  在这个乱世之中,女人注定只是男人的玩物吗?

  若真到了那个地步,或许只有一死了之了。

  江南打得热闹,江北却一直很平静。只不过平静的表面之下,不知道潜藏着多少暗流。

  二十三日夜,距离梁军首次渡江已经过去整整十四天,传到堂邑和广陵的战事消息越来越多。

  与战局一起传回来的,还有各种奇奇怪怪的消息堂邑太守陈严召集佐官们开会的时候,众人就一直用异样的目光看向他。

  陈严略有所觉,也知道原因,「谣言」害死人哪!

  建邮附近的官员、将领,除外戚、宗室,很多都被传与梁国暗通款曲。

  诚然,很多是事实,但陈严就想不通了,他脸上写了「投降」二字吗?

  颖川陈氏曾与渤海石氏联姻,有那么点拐着弯的关系。

  渡江之后,有的陈氏子弟不需要利用这层关系,因为他们本身就是关系,但有的需要,比如陈严。

  他是石贵嫔的人,这是朝野共知的事实。

  石贵嫔俨然天子之母,地位尊崇无比,陈严依靠石贵嫔的支持坐上堂邑太守的位置,

  处理江北侨郡流民与土人之间复杂的关系,向来兢兢业业,这也要被你们怀疑?疯了吧?

  抱着这种不爽利的心情,陈严看向堂邑令、郡丞、郡司马及各从事佐官,道:「老夫刚刚接到江南消息,实惨不忍睹,喉。」

  众人心有戚戚。

  他们也听说了,梁军自瓜步渡江,袭扰建邮,钱凤、周札先后叛乱,人心惶惶。

  而他们堂邑呢?梁军骑兵一会出现,一会消失,他们却无力驱赶,毕竟两条腿的跑不过四条腿,不是么?

  「再这样下去,大晋国祚不知还有几天。」陈严看向众人,然长叹道。

  郡丞戴闻猛然看向陈严,眼神中多有不可思议之色。

  堂邑令亦看了一眼陈严,随后便低下了头。

  「德畅,你说大晋国祚可得长久?」陈严微微一笑,看向郡丞,问道。

  「府君何意?莫不是要降邵?」戴闻霍然起身,质问道。

  堂邑令赶忙扯了下戴闻的衣袖。

  其他僚佐有的目瞪口呆,似乎很震惊,有的则面无表情,好像早就猜到了。

  戴闻用力甩开堂邑令的拉扯,道:「陈严,贼子!朝廷将堂邑交给你,是要你精忠报国,守好北大门的,你竟然想要投敌?」

  陈严叹息一声,道:「德畅没想清楚,拉出去让他好好想想。」

  郡司马立刻起身,招来数名军士,将戴闻一把按倒,五花大绑了起来。

  「陈严狗贼!如此这般,你陷琅琊王于何地?陷石贵嫔于何地?唔」戴闻骂到一半,嘴里被塞了团破麻布,再也说不出话了。

  军士们很快将他拉了出去。

  场中一时寂静无声,每个人都低头沉默看。

  「老夫欲举郡归正,你等何意?」陈严扫视众人,逼问道。

  郡司马石庸第一个拜倒:「仆愿附府君骥尾,归义大梁。」

  「你们呢?」陈严又看向其他郡中僚佐,问道。

  其他人没法,互相看了看,见没人敢站出来反对,只能屈服,陆陆续续说道:「愿奉府君号令。」

  「那好。」陈严拍了拍手,道:「将这份文签了。有好事,自然不能落下诸君。」

  很快便有文吏入内,将拟好的文递了过去。

  众人挨个传阅,尽皆面如土色。

  文没有写要归顺大梁,而是奉石贵嫔、琅琊王之命,讨伐王导、卞壶、刘琨,诛除奸妄。

  众人嘴里发苦,但在军士的威逼下,不得不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兹事体大,诸位近日就不要离开郡府了。」陈严说道。

  说完,又拉着郡司马石庸到外间,低声道:「你即刻点齐郡兵,杀奔长广(侨郡,下辖挺、掖二侨县),控制住那帮青州人。」

  「遵命。」石庸应道,旋又问道:「末将走后,郡中无兵,万一突起事端,如何是好?」

  「大梁仆固将军就在左近,须臾可至,无妨的。」陈严说道:「去了长广,勿要多造杀戮,将来还可借此与苏峻谈谈。」

  「遵命。」石庸再无疑义,转身离去。

  陈严稍等了一会,然后径去书房,对着一正在品茗下棋的中年人说道:「殷公,大事定矣。」

  殷义放下了棋子,道:「本来就是小事一桩。」

  陈严脸色一变,不过很快又用巴结的语气说道:「不知鲁王何时一一「大王的行程也是你能私自打探的?」殷义不满道:「你在堂邑也干了许多年了,不要说没有得力干将。先征发兵马,搜罗船只,以待王师。」

  「好。」陈严心中暗恼,决定不和殷义这种小人一般计较,大声应下了。

  堂邑郡,一夜之间变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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