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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一章于少保告御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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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无私欲,何惧之有!”

  铁铉、马全听闻身后少年读书人的话,不由转头。

  二人脸上神情各不相同。

  马全撇了撇嘴,暗暗嘲弄一句:果然是些热血愣头青。

  他年轻时,何尝不是如此。

  何尝没有这种想法。

  可真正历经科举重重险阻,从独木桥,杀出重围,步入官场,才会发现当初年少时、年轻时说过的那些话,多么令人面皮赤红滚烫。

  圣人所教的大道理,尽是一些屁话。

  他入官途的第一节课,印象十分深刻。

  当时大明刚刚立国。

  陛下严于律己,同时,对官员管束的十分严格。

  他被启用。

  担任地方县丞。

  当时的大明,历经战乱,可谓是百废待兴,无数因战乱产生的饥民嗷嗷待哺。

  大地满目疮痍。

  可他所在的县城,最先恢复过来的竟然是青楼勾栏场所。

  知府大人,打着视察县府的名义,黄土铺街,净水洒道,鸣锣响鼓来到县城。

  当时,尚且年轻的他,还以为,知府大人带来了钱粮,带来了迅速恢复地方的良方妙药。

  颇为激动。

  还是当时的老县令。

  也算是他入官场第一位师傅,笑着对他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还是太年轻了。

  当晚,他就明白老县令这句话的意思了。

  当天。

  他作陪,亲眼目睹了,知府、县令,两个年逾六旬,胡须都白了,也不知,能不能立起来的老东西。

  没有去视察嗷嗷待哺的饥民。

  说了通毫无营养的官话套话后。

  晚上就钻到了那等最先恢复的风月场所。

  搂着几个十四五岁的妙龄少女,上下其手。

  而这些女子。

  可都是那些活不下去的灾民,卖到这些风月场所的。

  那一晚,他十分不适,看着两个胡须花白的老家伙,乱啃胡说,恶心的想吐。

  也就是在这种想要呕吐的不适中。

  他终于明白了为官之道。

  无外乎钻营、表演罢了。

  瞧,他现在都做到了从三品的封疆大吏。

  两个女儿,还都高嫁,一个成了太孙侧妃,另一个也不差,做了另一位皇孙的正妃。

  这个叫于谦的年轻人,入官场后,终究也会遇到他所遇到的事情,做出他所做出的改变。

  马全被于谦一句话,短暂勾起年轻时的思绪后,就转头移开视线,不做关注。

  铁铉倒有几分欣赏看着于谦。

  冲于谦招了招手。

  在于谦快步走到身后半步行礼时,笑问:“我等臣子,如何能做到心中无私,陛下可是我们的君父,心存君父,岂能无私,你真做到了心中无私,是否又有对君父不忠之嫌。”

  此刻,已经来到车厢门口。

  于谦停下脚步。

  等铁铉、马全相继入内,快步跟上,同时说道:“学生认为,历朝历代,臣子对君父的忠,被曲解了,被理解错了……”

  于谦说着,忽然顿住。

  因为,进入车厢内。

  他忽然察觉,有数十道目光盯着他。

  有男有女。

  想来是燕王的家眷。

  那些成年的男女,应该是燕王的学生吧。

  于谦不失礼貌的扫了眼东旭、春晓等人,眼底闪过一抹羡慕之色。

  他倒不是羡慕,土桥村出身的这些比他年长的新一代青年们,能有机缘和燕王产生联系。

  而是羡慕他们,能得到燕王的教导。

  燕王的两个理念、两个主张,他无数次学习过。

  燕华那些悄悄流传回来的文章,小册子,他也无数次,悄悄誊抄研读过。

  尤其是燕王著述的人民经济、精英经济、垄断性精英经济的小册子。

  誊抄本已经被他翻阅的磨出了毛边。

  而他所珍惜的文章、誊抄本。

  以及随时请教燕王的机会。

  杨东旭、夏原吉等人,却能轻而易举的得到。

  如何让人不羡慕。

  于谦短暂失神。

  回神后,冲徐妙云的位置,郑重作揖,“拜见王妃。”

  这位王妃也值得他尊敬。

  大明的百姓,都津津乐道燕王对这位王妃的疼爱。

  精英们,都在笑话燕王太宠着惯着这位王妃,英雄气短。

  可他却并不这么认为。

  每一个雄主背后,必然有一个了不起的女人。

  若是这位燕王妃,真是那种不识宠,不识惯的女子。

  燕华如今,断然不可能如此政通人和,蒸蒸日上。

  一国之王妃。

  那是母仪天下的表率!

  “不必拘礼。”徐妙云柔和笑笑,指了指前面一节车厢,“王爷在车厢内等着你们。”

  于谦五人作揖后,跟着铁铉、马全进入朱棣所在的办公车厢内。

  马全要关门时。

  站在车窗前。

  看着外面,沿铁路线,密密麻麻窝棚内,冒出的脏兮兮脑袋,以及一张张呆滞麻木面孔的朱棣,开口:“不要关了,开着让祈婳、东旭、原吉他们也听听,朝廷这边读书人的想法。”

  马全立刻收手。

  于谦五人,好奇看着,窗户前,朱棣雄壮的身影。

  朱棣片刻后才转身,扫了眼五个选出来的读书人代表。

  其他四人,明显十分紧张,低着头,根本不敢直视他。

  倒是其中一个,年龄最小的,大约十四五岁的少年读书人,竟然用好奇、审视的目光,打量观察他。

  “娘亲,这个小瘦子可真胆大,竟然敢这么打量阿爹,即便是叶叔叔、蒋叔叔他们现在在阿爹面前,都不敢……”

  祈婳透过开着的门,好奇看着前面的车厢,凑到徐妙云身边小声嘀咕。

  话未说完。

  就被徐妙云嗔目瞪视,吓得忙捂住嘴。

  车厢内。

  短暂寂静,压抑后。

  随着朱棣唇角浮现笑容刹那,气氛顿时蔚然一松。

  朱棣看着五个读书人要行礼,指了指摆放在两侧的沙发,“都坐,不必拘礼。”

  话罢,自顾自的走到桌案后。

  拿起桌案小泥炉上,咕咕沸腾的小水壶。

  铁铉给于谦等人使了个眼色。

  于谦五人坐下后。

  屏息看着朱棣站在桌案后面,摆弄茶叶茶具,一套行云流水的茶道技艺。

  瞧得其他四个读书人,不由出神。

  于谦则微微皱眉。

  朱棣别看低着头,其实一直在暗暗旁观几个读书人。

  洗茶结束,斟满几只茶杯后。

  抬头,“铁大人,你来打个下手,把这几杯茶,给大家分分。”

  “能喝到王爷亲自泡的茶,不虚此行啊。”铁铉起身,打趣笑着,很快将几杯茶,分发到众人手中。

  朱棣看着铁铉,含笑摇头:“以前只听人说,伱铁铉是个强项令,这么多年不见,看来这性子倒是变得圆润了,不错,为官做人,守住底线,守住原则,再稍稍点缀一点圆润,才能在官场做成事,才能把人生过的如意一点。”

  铁铉捧着茶杯,含笑点头。

  余光看向依旧皱眉的于谦。

  不由无奈摇头。

  其实他很清楚。

  这位王爷肯定起了爱才之心。

  对象吗,就是此刻,听闻王爷这番话,眉头皱的更紧的少年读书人。

  可惜,少年还太年轻,不能明白王爷这番话的深意。

  他也是,这些年,去了福建后,通过福建,看这位王爷昔日如何治理福建。

  在福建,‘近距离’了解这位,在海外如何建设燕华,才慢慢有所改变。

  朱棣忽然抬头,“你叫于谦对吧?”

  刚才这小子,对妙云行礼时,他听到的。

  “学生于谦……”

  于谦忙把茶杯放在旁侧宽大的扶手上,要起身时,朱棣压了压手,“坐着说就行了。”

  “我看你一直皱着眉,怎么,不认同我说的话?”

  其他四人,纷纷担忧看向于谦。

  朱棣瞧见四人表现后,不由点点头。

  往后不好说。

  但现在,这四个年轻人的心性不错。

  于谦此刻也十分紧张,下意识又双手捧起茶杯,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看向朱棣,“学生到没有不认同,只是……只是……”

  “只是,王爷初次给学生的印象,与学生想象中有些不同。”

  “喔?”朱棣笑笑,来了兴趣,“如何不同,随意说,我不是那种小肚鸡肠之辈。”

  话中,朱棣坐下,身子微微后仰,靠着圈椅,饶有兴趣看着于谦。

  “未见王爷前,学生对王爷的所有想象,都来自于,王爷做的事情。”

  他是通过燕王做过的事情,在心中,在脑海中,描绘了一副燕王的印象图。

  “以前,学生认为,王爷是一个在吃穿用度,起居行止,不甚讲究,是一个,与百姓没有区别,却又心怀天下,且极具大智慧。”

  “见面后,王爷身上有许多东西,与学生所想象差不多,不过,刚才王爷那种繁复的泡茶之道,好看是好看,却多了一丝贵气,与学生想象中,能和百姓打成一片的形象不符。”

  “王爷所说的,坚守底线,坚守原则,多一丝圆润点缀的做人为官之道,又与学生想象中,王爷眼里不揉沙子,在燕华严厉整顿官场官僚风气不符……”

  哈哈……

  朱棣顿时仰头大笑。

  外面。

  徐妙云莞尔一笑。

  祈婳一群孩子,则目瞪口呆看着于谦。

  马全错愕看着于谦。

  他没想到,于谦竟敢在这位面前,如此‘口无遮拦’。

  当年,风月场所那夜,他身为县丞,都不敢对县尊、知府这般说话。

  朱棣笑过后,看向于谦,指了指面前有些繁复的茶具,“能不能与百姓打成一片,体恤百姓,并不在这些东西上,就好像,我们要和百姓走到一起去,是不是就一定要,学着百姓,把自己弄得脏兮兮才行呢?”

  话中,朱棣指了指于谦身后,窗外。

  于谦扭头看了眼。

  窗外窝棚区内。

  一张张脏兮兮,呆滞麻木的面庞。

  就听朱棣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样做,的确能让百姓迅速和我们打成一片,但这是文明向愚昧屈服,我们和百姓走到一起,是为了什么?是为了给百姓带去改变,带去更好的东西。”

  “如果我们只是装扮的脏兮兮,和百姓走到一起,除了能邀买到人心,又能改变得了什么?”

  “我曾被贬为庶人,有过几年农村经历,当时,村里的水渠,每到春季,自家只清理自家的一段,公共部分,必须全村人,家家户户出人,大家才会清理,我当时年轻,别的没有,一把子力气还有,干完我自己农田所属的一段水渠后,我就一个人去清理公渠,村中叔伯婶子们看到了,全都参与了进来,这也为土桥村乡土村社打下了契机……”

  “那个时候,在村里,我总要把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把家里收拾的干干净净,当时我们家妙云还没去,你们知不知道,就因为我这点表现,村中有适龄待嫁的婶子,都想把闺女嫁给我,要知道,我当时对外宣称,可是一个孤儿,没有亲戚,没有父母、兄弟姐妹可以帮衬我,这种没有亲友帮衬的人,在村里,可不吃香,可就因为我,把自己收拾的干净利落,非但没有被排斥,还有很多人,想要我当女婿呢!”

  “娘,是不是真的?”祈婳、金豆子几人,八卦看着徐妙云。

  徐妙云莞尔一笑。

  美眸含笑,看着朱棣。

  思绪情不自禁,飘回了当初在村里的时光。

  只听,里面朱棣继续说着。

  “做人为官,圆润一些,不是要咱们丢掉底线、丢掉原则,而是为了更好的把事情办好,把生活过好。”

  “试想一下,我在燕华以铁血手腕整顿官僚风气,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在日常与官员,与百姓的接触中,我再板着一副脸,无论大事小事,都一副按规矩办事,下面的官员,岂不人人战战兢兢?”

  “如此,谁还敢作为?”

  “官场也是如此,在原则上,我们不可妥协让步,但在与同僚日常相处之间,不妨圆润一点,少一点棱角和刺。”

  他是真不希望,这棵好苗子。

  再步历史后尘。

  于谦沉默许久,起身,郑重拜道:“学生受教了。”

  朱棣压了压手,等于谦落座后,笑问:“刚才你们说什么,我隐约听到一点,又听的不太清楚。”

  铁铉看向于谦。

  他现在也十分欣赏这个少年读书人。

  把刚才的事情重复一遍后。

  朱棣笑看于谦,“我也很想听听你的回答,你继续说说,只要你这个问题,能让我满意,接下来,你们的请求,只要我力所能及,都可以答应!”

  于谦顿时精神一振。

  喝了口茶,把茶杯放在旁边,“铁大人问学生,无私,岂不是心中没有君父,岂不是对君父不忠。”

  “学生认为,历朝历代,关于对君父之忠的理解,错了!”

  “身为臣子,如果只是出于考量君父的感受、利益而忠心,这是不对的,最多只能算是小忠,小道!”

  “学生认为,君父是一国之主,是万民表率,是民心拥立起来的具象化表现,为官者,对君父忠,首先要把万民装在心中,从万民的情感、利益出发,忠于君父,才是大忠,才是煌煌大道!”

  外面。

  东旭、原吉等人,听的连连点头。

  金豆子小声嘀咕,“这家伙留在大明,一直坚持这套,保管一个官路曲折,命运多舛!”

  徐妙云被气笑,又好气又好笑瞪了眼金豆子。

  她都不知道,怀孕期间,到底出了什么偏差。

  金豆子,打小就长了一张毒舌!

  于谦看着朱棣连连点头,忙起身,郑重作揖,“请王爷带我等去金陵,告御状!”

  噗通!

  于谦跪下。

  马全正在喝茶,听到这话,一口茶瞬间全都喷出来。

  紧张看向朱棣。

  他治下的读书人,要去金陵告御状。

  这不是要了他老命嘛!

  王爷应该不会答应吧。

  毕竟,王爷要是掺和进来,等于是王爷打太子爷的脸!

  他都怀疑,这群年轻读书人,是不是被保守派撺掇起来的!

  毕竟,一旦燕王掺和此事,无异于,会让燕王和太子的关系更加恶劣。

  而陛下眼看着就不行了。

  太子大权在握,本就猜忌燕王。

  这个时候,燕王回来,本就危险,若是再掺和此事。

  太子心中那点兄弟情义,还能剩下多少?兄弟情义削减,天平另一端,压制甚至铲除燕王的分量不变,天平也会倾斜。

  燕王金陵之行,只会更加凶险。

  若是再加上隧道爆炸,本就会紧张的局势。

  可谓火上浇油。

  燕王应该不会答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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