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两个方向,也传来喊杀声,火铳鸣响声。
但整个张北前线,十数万双眼睛,却紧盯南门。
北元军铺天盖地的箭雨还在继续。
突入距城七十步范围的陆军第一镇第一协,在朱棣抬手号令下,瞬间停下。
“举铳!”
“举铳!”
“准备射击!”
“准备射击!”
三个长长横队前,管带冒着密集箭雨,大声呼喊。
哗啦!
第一横队将士下蹲举铳。
第二横队……
第三横队……
将士们手臂伸张开,箭雨攒射而下,有将士手臂中箭,闷哼一声,双手颤抖,咬牙,继续倾斜向上,瞄准城头举着火铳,点燃火绳。
“放!”
“放!”
随着号令下达,炒豆子般声音随即响起,浓烟瞬间从第一横队升腾而起。
“第二横队,前进!放!”
第二横队,从第一横队人与人的间隙间,从硝烟中冲出。
在第二横队射击声响起时。
蹲着的第一横队,已经在前方袍泽站立的身形掩护下,努力保持镇定,装填弹药。
“第三横队,推进!继续推进!”
第三横队在各级队官命令下,迅速越过原本的一二横队,顶到最前方。
原本的第二横队,已经开始半蹲藏在袍泽身后,继续装填火药和弹丸。
原来的第一横队,如今变成第三横队,将士们虽然紧张,可也陆陆续续,又一次装填完弹药。
“推进!”
“继续推进!”
“继续推进!”
呼喊声在连续的炒豆子声中,不绝于耳响起。
城头。
元军的火炮,随着陆军第一镇靠近,仰角缘故,已经无法对陆军第一镇步军形成威胁,慌乱中,再次对准远处炮营阵地轰鸣。
“盾兵!”
“盾兵!”
纳哈出藏身在亲兵形成的盾阵后,瞪大眼,声嘶竭力大喊。
损失太大了!
损失太大了!
在陆军第一镇从一百步至七十步,以及举枪期间,他布置的五千弓箭手,的确予以陆军第一镇很大伤害性。
他目测观察了一下。
短短瞬间。
城下陆军第一镇至少倒下四五百人!
或是受伤,或是战死。
总之,这短短三十步内,陆军第一镇至少战损了四五百人。
这还是陆军第一镇的三横队阵型太单薄了。
弓箭手攒射,只能攒射到一个大致的范围。
阵型太单薄,导致每一轮攒射,至少有一半箭矢,要么落在三横队前方,要么落在三横队后方。
但城下的陆军第一镇,总共也就五千多人。
几轮攒射,就让其战损了一成。
整个城头,所有人都十分亢奋。
甚至,很多人都开始笑话陆军第一镇呆板。
明四皇子不过如此。
排队送死芸芸。
可这种高兴并未持续太久,随着陆军第一镇第一横队排枪射击开始后。
一切都改变了。
密集的弹丸,一浪接着一浪,铺天盖地射击而来。
己方守军的惨叫声不绝于耳响起,守城的刀盾兵、火铳兵、弓箭兵成片成片倒下。
整个城头,云集了一万人。
太密集了。
明四皇子的陆军第一镇,只要抬高火铳闭着眼射击,仿佛都能建功。
后方。
所有人都瞪大眼睛。
有人脸色微微发白。
小声嘀咕。
“七十步射击前,排队送死,陆军第一镇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原来,咱们以为这部分操典就是个笑话,可陆军第一镇竟然真的能够做到!”
新军操典中。
有关于纯火器新军,如何攻城方面的战术安排。
从一百步开始,冒着敌军箭雨,一直抵近七十步之内。
然后三段射击方式,交替推进。
靠近城墙三十步范围后。
攻坚营抬着云梯扑上去登城陷阵,火力支援营,继续在城下,为攻坚营提供火力支援。
朱四郎在新军操典中,对这一战术描述的十分清楚。
甚至还配有形象生动的图文。
可这种攻城战术。
从传回朝廷后,就被大家当成一个笑话。
在大家看来。
一百步至七十步之内,处于敌军射击范围,保持队形向前,太影响速度了,简直就是排队送死。
所以,从拿到新军操典后。
这一攻城战术,就成为大家私下笑话朱四郎纸上谈兵的谈资。
也没有真正重视。
当初对抗演练。
也无法演练这一攻城战术。
没想到,朱四郎竟然率领陆军第一镇,完全复刻了这一攻城战术。
陆军第一镇竟然真的承受住,一百步至七十步,排队送死的压力。
扛住了?!
其实,这个过程中。
通过观察,陆军第一镇的战损其实并不大。
真正损失大的,是停止前进,举火铳的短短瞬间。
可元军也只有短短一瞬间占据优势上风。
随着陆军第一镇第一横队的排枪响起后,元军的节奏就被打乱了。
弓箭手瞬间遭受大量损失,交替射击推进中,城头元军虽然也在反击,可明显反击力度弱了。
一排排,连续不断的排枪射击,造成元军不断死伤的同时。
连续不断射击,也给元军造成很大心理压力。
弓箭手、火铳手射击,在混乱中,也更加没有准头了。
盾兵举盾搭在女墙上,又影响了弓箭手射界。
朱标看着射击声响起,烟雾中,交替推进的三个横队。
脸更加苍白。
直到现在,他能听到城头元军的惨叫声,呐喊声。
竟然听不到,陆军第一镇,除号令之外的其他声音!
仿佛一个个将士,都不知害怕,不知疼痛一般。
一个个人影倒下。
但更多人则继续保持节奏,射击推进。
无比凶险的生死环境中。
烟雾中,无声、有序的推进。
视觉、听觉带来的冲击震撼,实在太强烈了!
不知元军看到这样的陆军第一镇,生出什么情绪?
但他很清楚,此刻自己的内心情绪。
除震惊之外。
更多是恐惧!
朱标低语问:“朝廷三支新军做不到吧?”
蓝玉、沐英微微愣怔。
蓝玉不假思索摇头,“太子,朝廷新军做不到,除了要有胆气,这种交替射击推进,还十分考虑纪律性,以及装填弹药的速度,我仔细观察了,陆军第一镇总能在二十息内,完成弹药的重新装填,如此,才能形成绵密连续的射击……”
不实战。
根本发现不了,朝廷新军和陆军第一镇的差距有多大!
朱老四新军操典上,要求士卒做到三十息内完成装填就算合格。
朝廷新军勉强能做到这一点时。
陆军第一镇已经把装填速度,压到二十息之内。
这还是在实战的恐慌环境中。
士卒恐慌下,会发错。
他可以十分肯定,平日操练中,陆军第一镇装填弹药的速度一定更快!
其实,装填弹药这个动作,想要做到快,并不难。
熟能生巧罢了。
大量无数的训练。
让士卒形成应急条件反射。
这样的训练,陆军第一镇恐怕不止训练过十万、数十万次了吧?
“云梯队动了!”
就在此时,耿炳文突然大喊一声,打断蓝玉等人思绪。
所有人视线回撤。
就见没有跟随阵列前进,站在后方的云梯队,在前面三个横队,距城四十步左右时,扛着云梯,不顾一切往前冲。
眨眼功夫,越过正在推进的三个横队,冲向城墙。
啪啪啪啪……
云梯重重砸在城墙的声音响起。
“攻坚营,上铳剑!”
周先觉、董靖为首的四个攻坚营管带,大吼一声,率先插上铳剑,以身作则,端着火铳,扑向云梯。
“临阵!将不顾军先退者,立斩!”
“临阵!军不顾将先退者,后队斩前队!”
“陆军第一镇,必胜!”
“杀!”
四个攻坚营将士,尚有战斗力的将士,终于发出呐喊高呼。
举着火铳。
宛若一群出笼猛虎,跟着管带、队官冲向搭在城墙的数十架云梯。
之前保持节奏,压着打,所有人都有种被束缚住的感觉。
这一刻,随着节奏彻底放开。
四个攻坚营将士,气势陡然暴增。
与陆军第一镇交手的元军,感受十分清晰。
后方观战的大明军将也清晰感受到了。
瞿能微微点头,冲身边丘福、朱能低语,“我现在明白,为什么前面七十步至四十步内,要保持有节奏的交替推进,除了予以城头守军最大杀伤,同时,还在压将士们!”
“压得越久越厉害,真正发起登城陷阵时,将士们反弹释放的血勇、气势就越发强烈。”
“燕王的操典中,深谙对士气的运用!”
常茂、李景隆瞥了眼瞿能。
汤和、徐达听闻,相互对视,不约而同点点头。
朝廷这边,也有几个善于发现的好苗子。
有人不屑,有人听闻后默默琢磨,有人赞赏。
所有人,眼睛都一眨不眨,盯着前方。
气势、血勇在这一刹那,暴增释放。
陆军第一镇能不能一鼓作气,冲上城头,第一波冲锋最有机会!
若是第一波冲不上去。
接下来可就难了!
‘失败!’
‘失败!一定要失败!’
‘好,杀得好!’
许多仇视、抵触朱棣的人,紧攥马缰,默默紧张腹诽。
当一名蚁附云梯,从倒塌墙垛豁口冲上去的队官,被十几根长枪突然刺出,挑下城头,生死不知时。
“啊!”
吕本忍不住惊呼。
众人纷纷转头。
就见吕本脸色潮红。
徐达微微皱眉。
吕本这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害怕,或为陆军第一镇将士紧张。
更像是激动!
目视所及。
好些人如吕本,瞬间面色潮红。
徐达顿时感觉浑身冰冷。
这一刻,心寒透了!
紧紧握拳!
四郎为什么要接下战书,带着陆军第一镇这支从未有过实战的军队,首战,就打大规模攻城战!
要知道,陆军第一镇是四郎的心头肉!
四郎就是想要用表率作用,团结人心。
可很明显。
四郎失败了。
那些对他有成见的,一样有成见。
吕本假意拍着胸口,一副后怕模样,忽略落在身上的视线,目光再次投射到城墙方向。
他刚才差点激动之下,大喊一声好。
孙元楚带着一个队,百余名支援营将士,跟着周先觉冲到距云梯十步的距离。
“放!”
当元军冲出来,刺枪阻挡周先觉时,孙元楚大喊一声。
五十名将士冒着城头落下的箭雨,排枪射击。
惨叫声中,冲到豁口处阻拦的元兵瞬间倒下一片。
“放!快放!阻拦元军倒金汁!”孙元楚看着元军端着一锅冒着热气的东西靠近豁口,紧张大喊,不顾左臂插着一根箭的疼痛,拼命挥舞手臂,不如此,无法发泄此刻,心中极端紧张。
密集炒豆子爆炸声再次响起。
“王爷威武!”
就当靠近豁口的元兵在密集弹丸扫射中惨叫倒地,铁锅当啷落地,金汁在城头四溅时。
右侧某处,突然爆发激昂欢呼。
孙元楚下意识循声看去,苍白的嘴唇,顿时露出激动笑容。
目视所及中,朱棣、张武、徐辉祖三人已经登上城头,站稳脚跟,后面的将士,沿着云梯,蜂拥涌入朱棣三人扩大的登城点。
“老周,王爷……”
孙元楚回头,激动大喊时,就见周先觉也已经登城,和一名将士背靠背,拼刺阻挡从左右两侧挤压冲过来的元军。
孙元楚紧张大喊:“后退,向左右两侧火力支援!”
城下十步距离,如果不射击豁口,城头元军有墙垛遮挡,射界缘故,已经无法射击城头元军。
孙元楚领着一百多兄弟,后退至距城二十步左右,五十人为一组,向周先觉登城点左右两侧进行射击。
火铳的密度虽然不够。
但距离近,射击精准度提高了不少。
射击有效延缓阻止了左右两侧元军增援。
周先觉身边的将士越来越多,三三五五为一组,娴熟配合,锋利的铳剑,刺中一个个元兵。
登城点空间越来越大。
如此一幕幕,发生在十几处登城点。
越来越多陆军第一镇将士,借助前锋开辟出的登城点,涌上城头。
登城点不断扩大。
一段段空旷城墙出现后,更多将士顺利涌上城头。
孙元楚为首的两个支援营,不顾城头元兵反击,在距城二三十步距离,选择一段段元兵密集的城墙段,排枪射击。
后方,观摩的大军,鸦雀无声。
沐英长长吐了口浊气,轻松笑道:“此战,稳了!”
蓝玉看着城头,带着将士们猛打猛冲,不断扩张登城点的朱棣,默默点点头。
这般悍勇。
他自认,绝不会输于朱老四。
但这一战,若是换成他率领太子卫率。
绝对打不出朱老四率领陆军第一镇这般进攻节奏。
这一战,十分精彩!
火炮对射。
忍受着火炮轰击,列阵抵近一百步。
一百步至七十步,排队寻死般,号令不止,步伐不止。
七十步至四十步,射击交替推进、推进!
登城命令下达。
攻坚营压抑已久,如同猛虎出笼蚁附登城,支援营的一组组火铳兵,冒着城头敌军箭雨火力掩护。
朱老四就像一个神机妙算者。
把每一步进攻的节奏,都计算规划的清清楚楚。
虽然在局部有混乱。
但并不影响整个大局的节奏。
这等进攻节奏感。
只有为将者,才能领略其中之美!
朱老四用数年训练,向所有武将,展现了这短短半个时辰的绝美战争画卷。
“从今而后,陆军第一镇塑军魂、凝兵魄,就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强军,强无敌!”
压抑着激动的感慨声响起。
众人纷纷看向蓝玉。
常茂站在后面,小声嘀咕,“好像陆军第一镇是你的,高兴激动个什么劲!”
瞿能就在常茂旁侧。
听到了。
微微皱眉。
暗暗摇头。
常茂根本不算一个合格为将者。
凡是有常茂这等想法的,都不算一个合格为将者。
合格为将者。
看到如此精美绝伦的战争场景,即便不是自己的兵。
哪怕是敌人、对手。
也会由衷激动。
因为陆军第一镇为所有为将者,展现了未来战争,指明了未来战争的方向!
无论敌友。
真正的为将者,都会因窥探到未来战争的一角,而激动!
“守住!”
“给本汗把陆军第一镇赶下去!”
城头,脱古思帖木儿声色俱厉咆哮,元军在脱古思帖木儿为首上层的鼓舞下,还顽强抵抗着。
城下。
刘民丰带着救护队,抬着担架,已经冲出去。
杨东旭跟着往前跑。
两个同村,同窗的师兄弟,脱掉了厚重的棉服,穿着陆军第一镇笔挺的军服,结伴往前冲。
刘民丰没好气大喊:“东旭哥,你又不是我们救护队的,你裹什么乱!”
“我帮伱抬担架,多个人,多分力。”杨东旭笑着大喊。
很快,救护队就冲到七十步射击开始时,伤亡最为惨重的位置。
刘民丰在倒下的袍泽中翻找查看。
“这里!快来人!”
后方,朱标看着救护队,来来回回抬人。
看着刘民丰、杨东旭两个年轻身影在一遍遍翻找查看。
抬手吩咐道:“命令朝廷四支新军救护队去帮忙。”
命令下达,朝廷新军的救护队冲出去……
“快看,脱古思帖木儿是不是要跑了!”
朱标闻声,循着声音看去。
脱古思帖木儿的穿着很好认。
只见,在一群元兵护卫下,脱古思帖木儿消失在城头。
随着脱古思帖木儿为首的北元上层撤离,城头元军士气顿时跌落,更为混乱,败退速度更快。
“报!东西两城登城成功!”
片刻后,斥候带回来的消息,让朱标等人明白,脱古思帖木儿为首的北元上层为何会突然撤退。
原来是第二协一二两个标,在东西两城也建功登城了。
脱古思帖木儿离开半柱香后。
整个城头,成建制抵抗的元军已经没有了。
又过了半柱香后。
喊杀声完全停止。
一面大明龙旗,被插在城头。
“赢了!”
“王爷威武!”
“我们赢了!王爷威武!”
“陆军第一镇,强无敌!”
零星的对天鸣铳声中,城上、城下,陆军第一镇爆发出激烈欢呼。
后方十数万双眼睛目睹着,陆军第一镇欢呼胜利。
普通的士卒对朱棣没那么多抵触。
相反,还十分敬重朱棣。
“燕王千岁!”
“燕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呼喊声起初很轻微从阵列中响起。
很快,就凝聚成一道声浪,冲霄而起。
朱樉、丘福、朱能等人,扭头看着十数万将士为朱棣齐呼,忍不住笑了。
不过,也有些人,脸色十分难看。
城头。
陆军第一镇将士,被城外山呼海啸般声浪惊动,欢呼声渐渐息落,短暂愣怔后,目光崇拜看向朱棣。
刘民丰在山呼千岁声中。
登上城头。
小跑来到朱棣身边。
看着朱棣左臂的半截箭,忙冲上去查看,看到箭矢洞穿了胳膊,松了口气。
能洞穿胳膊,就意味着,箭没有伤了骨头。
这种肌肉贯穿伤并不严重。
“师傅,我帮你处理一下。”
朱棣闻声回神,笑着直接用左手揉了揉臭小子的脑袋,“师傅这点伤势不打紧,等会儿再处理也不迟,先去救助将士们。”
为将者,这种伤免不了。
之前在草原转进期间。
他受过比现在更严重的伤。
没有伤筋动骨。
不影响战斗,作战期间,个把月伤口不感染就能愈合。
疼是真疼。
可不致命。
刘民丰拗不过朱棣,只能带着救护队匆匆离开。
尽快救治将士们,师傅才能安心让他处理伤势。
朱棣目视刘民丰离开背影,收回视线,吩咐:“张武,还有没有力气了?”
张武憨厚笑笑。
这小子运气好,没被流矢击中,除了脸上被擦伤,浑身上下好好地,拍着胸脯,憨厚笑道:“王爷,我还没用力呢!”
朱棣笑道:“那带人去东西两门传令,尽快统计伤亡。”
他迫切想知道,具体的伤亡数字。
陆军第一镇是他耗费无数心血,打造的东番新军样板。
是他的心头肉。
战争进行时,每一个将士伤亡。
他都心疼的难受。
可为将者,他也很清楚,慈不掌兵。
若是因为伤亡,情绪不理智。
没有按照既定的作战计划往前冲。
没有赢得战争胜利。
牺牲的将士,就是白白牺牲。
而且还会造成更多将士牺牲。
为将者。
战争打响后。
只要没有撞得头破血流,只要有赢得胜利的希望,无论伤亡多么大,都要往前冲,直到战争胜利。
后退半步,都不配为将!
朱棣在城楼内,不安等着统计结果。
后方。
朱标扭头,看向众人,“咱们先去陆军第一镇的救护队看看,然后入城如何?”
今天,老四陆军第一镇实战的细节,大多他们都看到了。
唯独陆军第一镇救护队,救治伤兵的细节,只观察了一半。
“遵命!”
诸将纷纷附同。
他们也想看看。
战场上,朱四郎学生,刘民丰带人奔跑穿梭,也给他们留下了深刻印象。
片刻后。
朱标带着众人来到救护队搭建起的五座营帐。
第一座营帐内,都是伤势较轻的士卒。
将士们已经忍着疼痛,在开玩笑了。
第二座、第三座营帐内,是已经处理完伤势的将士,或是伤势严重,需要躺着休息。
或是处于昏迷中。
有救护队的学徒正在煎药。
第四座营帐则是一群尚未处理,昏迷的伤兵……
朱标一直来到第五座营帐。
撩起帘子入内。
浓浓血腥味扑鼻而来。
所有人都在忙碌。
“弹丸卡在腿骨了,很深,需要剔骨!”
朱标听到左侧大喊声,带着众人快步走过去。
就见刘民丰给一名挂着一杠四颗金星,红底肩章的郎中打下手。
这名郎中的级别。
按照新军军衔,相当于一名管带!
郎中手中拿着一把,造型奇特的小刀,吩咐:“剔骨需要最高剂量麻服散!”
刘民丰娴熟拧开水囊,倒出一大碗黑乎乎的汤汁。
朱标等人注视中,伤兵喝完后,昏昏沉沉失去知觉。
管带级郎中,用小刀谨慎割开伤口,边割边为刘民丰,以及周围几名郎中讲解,“这个地方很要命,一定要小心,有一根十分重要的血管,一旦割断这根血管……”
朱标等人看着血呼啦呲的场景。
就连蓝玉、沐英、徐达这些久经战阵,不知道杀过多少敌军的将领,都不由微微皱眉。
这和战场杀敌不一样。
小刀子,小心翼翼,一点点割开腿上的肉,鲜血渗出。
受伤将士,昏迷中,脸苍白,渗出豆大汗珠。
怎么看,都有些渗人。
说实话。
以往军中受伤,没有这么干的!
不,即便是现在,朝廷新军救护队,也没有这么干的!
在众人关注中,郎中认真给刘民丰等人讲述着,他对人体构造的研究。
这名郎中,是陆军第一镇中,最好的郎中。
在朱棣的秘密命令下,强制性给数十个伤势十分严重,必死无疑的海盗进行过外科手术。
只侥幸治活一个。
不过在救治中,这名郎中对人体构造已经十分了解了。
片刻后。
朱标等人看到了鲜血染红的腿骨。
一颗弹丸,几乎完全卡入腿骨中。
数十双眼睛注视下。
只见郎中用一块,像极刨刃的光亮厚实刀片,一点点将弹丸周围的骨头剔掉。
取出卡在腿骨中的弹丸。
当啷!
染血的弹丸,落在旁边一名郎中端着的铁盒里。
发出的清脆声。
让所有人心头都不由一紧。
“撒三七粉、蒲公英粉,拿针线,刘民丰你来缝合伤口!”
郎中命令中。
一些白色粉末被洒在伤口内,刘民丰拿着一根弯针,穿线缝合。
郎中边擦手边解释,“伤口缝合,更有利于愈合,化脓的几率就会降低,接下来,每隔半天,就必须给将士换新的棉布包裹伤口,每次都要撒三七粉、蒲公英粉,其实,蒲公英的汁水更能有效抑制伤口化脓,可惜,这里不是咱们东番,无法找到随处可见的鲜嫩蒲公英,只能用蒲公英粉凑合了,接下来,除了外服,还要内服清热解毒的汤药,刘民丰,这个重伤兄弟,由你来亲自看护监督……”
随后。
营帐内,一群郎中又开始忙碌。
朱标也没继续待着打扰。
带着众人从营帐内出来。
常茂小声嘀咕,“太子爷亲自来看,这群郎中瞎了吗?竟然都不请安……”
“你闭嘴!”
蓝玉怒叱一声,其他想附和的人,话到嘴边,紧紧抿唇,看向蓝玉。
蓝玉转身向朱标,“太子,这是新军操典中,救护队的规章,燕王规定,凡是救护队施救期间,无论是任何人视察,救护队都不许分神行礼,要抓紧时间,全力抢救……”
这些条条框框的细则,新军操典中都有。
可惜,照搬回朝廷后。
尊卑贵贱的旧习太严重。
根本无法完全不折不扣执行。
之前,训练中受伤,太子视察。
郎中行礼。
他也不敢直接制止郎中。
说到底,他和沐英也拘泥于传统,不敢、不愿、不想驳了太子的面子。
朱标点点头,吩咐:“今后,朝廷救护队也必须,一丝不苟执行新军操典制定的规则。”
他也疏忽了。
他传统的认为,一支军队的战斗力,主要在于训练。
新军操典,图文结合,厚厚一本。
他时间也忙。
只专著看了训练方面的内容。
救护队这种边角内容,只是粗略看了眼。
如今看来,真是忽略了很多啊!
朱标收敛思绪,说道:“走吧,我们去城头看看。”
蓝玉、沐英、徐达、汤和等人迅速跟上。
常茂再次被训,和李景隆跟在后面,小声嘀咕,“他朱四郎架子好大,还得让太子爷亲自去看他!”
就当朱标带着一群将领赶往城头时。
张北城东北方向,五里外。
狼狈弃城而去的脱古思帖木儿,率领一群惊弓之鸟停住。
下令派兵去收拢逃出城的溃兵后。
脱古思帖木儿找借口把张玉支走。
带着纳哈出等人,来到一条小溪边。
篝火燃起。
脱古思帖木儿脸色苍白,目光环视马哈木等人,“陆军第一镇如何?”
所有人都低头,盯着中间的火堆,沉默不语。
片刻后。
马哈木抬头,苦涩道:“尽管不愿承认,但如果明军全都是陆军第一镇这种精锐,我就会建议可汗,避开明军锋芒,向漠北,哪怕是追寻先祖足迹,向西扩张都好过与陆军第一镇这等精锐交手。”
马哈木不懂‘战争机器’这个词。
但陆军第一镇那种宛若精妙计算的进攻节奏,还是让马哈木看的心惊胆战。
现在回想,都觉,那不是在打仗!
更像是一场精美算计好的杀戮!
为将者。
都很清楚。
打仗其实打的就是军队的组织力。
对等条件,哪一方兵马的组织力更强,哪一方的胜算就更大。
他没少打仗。
但第一次,见到,有人能把军队进攻,组织到数千人,宛若一人的程度。
阿鲁台小声道:“攻城战,咱们蒙古人骑兵优势没有发挥出来,或许,野战,明四皇子的陆军第一镇全是步军,就只能任人收割……”
众人瞥了眼阿鲁台。
从所有人眼神中,都能看出,大伙儿信心不足。
那等组织力。
草原上的骑兵与之赢战于野,真就能随意收割?
咳咳……
脱古思帖木儿轻咳几声,“现在,本汗来说说,我的想法,此战,朱四郎不是我的主要对手,我要明太子朱标的脑袋,或者将其擒获!”
马哈木等人。
乃至纳哈出,全都惊愕看着脱古思帖木儿。
这位可汗,之前满世界嚷嚷夺妻之恨。
给明四皇子的战书中,还搞了一个七大恨出来。
现在却说,此战主要目标是明太子朱标?
脱古思帖木儿豪爽一笑,“一个女人算什么,本汗此前那样做,只是想让明军上上下下,认定本汗会把主要兵力,集中用于打击朱四郎,明太子若是相信,为了攻克本汗王庭,就极有可能让明四皇子与他分兵。”
“初期,我也会调动你们这些精锐,看似紧盯着明四皇子,然后偷偷抽兵回捕鱼儿海……”
脱古思帖木儿将全盘计划说完后。
猛地握拳,“此战,我们要围歼朱标统帅的大明精锐,若是活捉朱标,我们就以朱标为人质,冲入中原!”
马哈木等人,不由惊讶看着脱古思帖木儿。
他们小看这位可汗了。
这计划,有点意思啊!
据说,大明上至皇帝朱元璋,下至百官都十分重视这位明太子。
朱四郎明明很优秀,竟然被朱元璋以及群臣,放逐到海外。
若是擒获明太子朱标。
或许还真可以,以其为人质,冲入中原。
即便无法在中原立足。
狠狠抢一把,总可以吧?
“听说明皇十分重视朱标。”
“据说,大明文武也十分支持朱标,为了朱标,连明四皇子这种雄杰都容不下。”
“若是咱们擒获朱标,大明愿意付出什么代价呢?”
“哈哈……”
朱标、朱棣并不知,脱古思帖木儿已经和草原诸部首领达成一致意见。
伪装重兵,吸引朱棣。
暗中秘密调兵,伏击朱标!
此时。
朱标正在城楼内,听取谭渊向朱棣汇报伤亡。
“王爷,综述,此战,战死三百多兄弟,无法参加接下来战斗的轻重伤兄弟三百余人,总计,战损七百二十三人,损失两门火炮,一门火炮彻底报废,一门火炮修理好炮车后,还能继续使用……”
谭渊还在继续汇报。
朱标身后的大明将领,惊讶小声议论。
“损伤并不大啊!”
“是啊,那等排队送死,原以为损伤会很大,没想到只有七百多人,战死者,更是只有三百余人。”
“我问过了,陆军第一镇那种纸甲发挥了很大作用,登城过程中,很多被枪挑中、刀劈砍,摔下城头的将士,只要没被戳中面门,伤势并不严重,我也查看了受损的纸甲,近距离劈砍,只能砍断十几层丝绢,这种纸甲的防护性,比咱们将士的铁甲,似乎都好。”
“损失小的原因,不止这些,看似排队送死,可其实,七十步开始后,交替射击推进,城头元兵的节奏被打乱,射出的箭雨看似密密麻麻,可攻击力度并不大……”
朱标一边听着谭渊汇报,一边听着身后,将领们反思讨论。
片刻后。
谭渊停下来,笑道:“王爷,咱们光是杀伤的元兵,就四千多人,加上一千多俘虏,以及拿下张北城,这个战损比,很漂亮了!”
朱棣笑笑。
是很漂亮。
要知道,这是陆军第一镇第一次实战。
能打出这么漂亮的战损比。
原因来自于很多方面。
一、数年如一日,紧抓不放的艰苦训练。
二、新兴的战争模式中,元兵不适应,甚至根本没有有效的应对办法。
无论如何。
陆军第一镇,经此一战,军魂、兵魄算是真正塑造成形了!
朱棣点头,吩咐道:“把战死兄弟就地火化,咱们将来要带着兄弟们回东番。”
在座陆军第一镇将士,脸上笑容瞬间消失。
哗啦!
所有人骤然起身,抬头挺胸,肃穆道:“是!”
朝廷这边将领被陆军第一镇将校突然的行为,吓了一跳。
待将士们重新落座后。
朱标含笑开口,“老四,已经统计清楚,是不是可以派人给父皇传捷报了,父皇恐怕还在盼着你的捷报。”
朱标身后,好些人听闻后,神色略显沉凝。
余光看向朱棣。
大伙儿,不希望这份捷报太过高调。
朱四郎懂事点最好。
比如修改一下。
说成,在太子爷指挥下,朝廷新军,协助陆军第一镇,夺取张北城。
陆军第一镇应该述功。
但不该不懂事,独吞功劳!
“那就有劳大哥了。”
朱棣话一出,许多人脸色变黑。
朱棣注意到了。
却没有理会。
他愿意领着陆军第一镇打首战,给所有人做表率。
但将士们牺牲换来的荣耀。
就该属于将士们!
他没有权力,为了和大哥的兄弟关系,就完全抹杀将士们的荣耀。
他带着将士们回朝助战。
替大哥效死力。
已经是他这个弟弟,能做的最大限度。
他绝不会为了兄弟情谊,抹杀掉,本该属于将士们的荣耀!
帮大哥是帮大哥。
即便是大哥,也应该明白他的底线!
若是有朝一日,大哥明知他的底线,还踩踏。
那么,兄弟翻脸,他也在所不惜!
当天,数十骑传令兵,快马加鞭,八百里加急,冲向万全都司、冲向北平、冲向金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