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
‘无动于衷?’
‘本官表现的太急切,开出的条件太好,想乘机拿捏本官?’
‘索要更多好处?’
‘好你个朱四郎,太贪心了!本官非得敲打敲打你!’
朱棣脸色平静,无一点惊喜。
更无蒋进忠想象中,纳头便拜,喊一声‘恩主在上,请受朱四郎一拜’。
这让蒋进忠很失望。
很生气!
决定敲打一下。
随即,伸出胖乎乎的萝卜指,指着旁边棋盘,“你可知,刚才为何会输?”
‘蒋胖子这是要干嘛?’
朱棣有些错愕,一时间,有些跟不上胖子的脑回路。
很不解,刚刚还在邀请他做幕僚师爷。
怎么眨眼功夫,就谈论棋局。
他耐着性子,抱拳笑道:“请大人不吝赐教。”
“你先拱卒,这没错,家父教本官下象棋时就说过,真正的棋盘高手,就是先拱卒。”
蒋进忠摇头晃脑,谆谆说道:“家父说,象棋就是兵法的演绎。”
“行军打仗,肯定是先释放出斥候小兵,试探敌方,诱使敌方做出反应,然后寻找敌方破绽……”
“高手下棋,往往习惯于先拱卒。”
“但,你要明白,至理往往只有少数人掌握,至理和实践总是有差距的。”
“就好比下象棋,真正的高手,先拱卒当然是正确选择,人家能下的精彩绝伦。”
“可你不行啊,伱东施效颦,强行模仿,结果一目了然,输了吧!”
“没达到那个水平时,就要脚踏实地,不要好高骛远,不要试图强行索取,能力范围之外的东西。”
说着,蒋进忠使了个眼色,意有所指道:“你是個聪明人,本官的话,应该能明白,对吧?”
“让棋让的太多太好了?以至于蒋胖子自我感觉太好了?”
朱棣差点笑喷,极力忍笑。
同时也明白了,蒋胖子借棋局说什么?
不要好高骛远。
不要索取能力范围之外的。
分明就是在敲打暗示他:朱四郎,你还不是真正的高手能人,本官给你的条件已经很优厚了,人要有自知之明,不要索取能力范围之外的!
强忍笑意,拱手谢道:“蒋大人良言,让草民振聋发聩,犹如醍醐灌顶。”
“适才初闻蒋大人相邀,草民倍感荣幸,以至于一时间手足无措,还望大人恕罪。”
“可草民实在无意仕途,只想陪着内人,种几亩田,养点鸡鸭,在乡野……”
蒋进忠听前半段时,脸上笑容越来越浓,犹如一朵花,缓缓盛开。
可当朱棣话锋一转。
脸上笑容,又如花枯花谢……
整个过程,就在短短瞬间,犹如昙花一现。
“你是瞧不起本官?”蒋进忠黑着脸质问。
“不不不。”朱棣摇头,五十两银子都不收,还让他拿回去继续办学堂。
他对这个相貌有些滑稽的胖子,已经大为改观。
一美遮百丑。
就凭这一举动,其他缺点,都能被掩盖。
算起来,蒋胖子已经是个不错的官儿了。
略作沉吟,看蒋进忠脸色越来越难看,说道:“蒋大人相邀我,应该是为了仕途升迁吧?”
“我随无法担任幕僚师爷,倒也愿意提点建议。”
“不知,蒋大人是否愿听?”
‘哼!倒要看你朱四郎,能提什么好建议!’
蒋进忠心情很不好,暗暗冷哼,语气硬邦邦道:“但说无妨!”
朱棣差点忍不住笑了。
这胖子挺有趣的。
于是说道:“其实官场升迁,最简单。”
“皇帝喜欢什么,当官的就做什么。”
“老祖宗都教了,上有所好下必行耶。”
“当今陛下喜欢清官,蒋大人就做个清官。”
“当今陛下喜欢节俭,蒋大人节俭。”
“当今陛下爱民,希望官员做真正的父母官,像父母爱护孩子一样,爱护百姓。”
“蒋大人就做一回父母。”
“蒋大人,切记,我所说这些,如果要干,就一定要真干实干,哪怕内心不认同,行动上,也要半点不作假。”
“若是装模作样,搞个形式,一两次糊弄糊弄皇帝还行,多了必然被拆穿,必遭反噬。”
话罢,朱棣便不说了,端起旁边的茶杯喝茶。
蒋胖子是个官迷。
除了想当官儿。
貌似也不贪。
还不错,顺带手提点一下。
如果为了当大官儿,真去做他所说这些。
哪怕内心并不认同,也没事。
反正百姓实实在在受惠了。
儒家理学宗派,虽然糟粕一大堆。
但开篇明义说的那句话,其实还是很正确的:想让天下变好,除非存天理,灭人欲!
当然,这根本不可能实现。
人欲根本灭不了!
相反,人欲,还会随着生产力不断发展,变得不断放纵,不断膨胀。
所以,蒋胖子脑袋里怎么想不重要。
做事的动力,无论是为了当大官,还是为了满足虚荣心,通通不重要。
只要肯实干就成!
治理精英,就像治理黄河,堵不如疏。
人欲堵不住也灭不了,那就用人欲引导。
爱钱的,就让做挣钱的事。
爱权的,就让他用功劳换权力。
太贪心,什么都想要的,威胁到皇权,损害了江山社稷,损害了大多数人利益的,那就举起正义的刀,砍脑壳。
朱棣喝着茶,一时间,思维有些发散。
蒋进忠的思维,也在发散。
听了朱棣一番话,蒋进忠就不由想到了朱元璋对他的点评:这个县令虽然在搞形式,但肯踩着泥土,亲自俯身拔草,即便搞形式,也超过了大明很多官员。
很明显,皇帝看穿他根本不是发自内心,乐意做这些事。
但很欣赏,并且希望大明的官,无论心中愿不愿意,都这么干。
想着想着,大饼脸三分之二上方,两只小眼睛,顿时一亮,开始疯狂脑补:‘这是陛下看好我,这是陛下给我的暗示,希望我再接再厉!’
‘就像朱四郎说的,甭管心里怎么想,只要行动上真干实干,就会提拔我!’
哈哈……
蒋胖子忽然神经质激动大笑,挣扎着起身,站在大通铺,冲着朱棣一拜:“朱先生请受我一拜!”
朱四郎真是个福将啊!
若非朱四郎点拨。
他就会忽略,陛下似贬又褒的话,还是封官许诺的暗示!
朱棣错愕看着这个神经质的胖子。
他若是知道蒋胖子脑补的内容,一定会直接告诉蒋胖子:“想多了,老头子那么多事,顾得上专门暗示你一个小县令?老头子不是菩提祖师,你也不是孙猴子。”
“蒋大人不必如此。”朱棣笑道,看样子,蒋胖子准备按他说的去做。
江宁县百姓,大概率能过几天好日子。
蒋胖子,或许,也能走到更高的位置,至于多高,就看努力程度、坚持时间了。
虽然朱棣婉拒相邀。
可蒋进忠的态度,一改之前。
变得极为亲切,朱先生喊得十分勤快。
临近中午。
蒋胖子要回城了。
上轿子时,还用油腻腻的手,抓住朱棣,“朱先生,周浪以后还会分包土桥村,有什么困难,就和他说。”
旁边站着的周浪,满脸错愕。
他们出去后,发生了什么?
在县衙,他恳求继续分包土桥村,蒋进忠也没答应。
和朱先生聊过后,竟然主动提及此事?
朱棣笑着点头,想把手抽出来。
这家伙,人胖,多油多汗,满手油腻,实在是太难受了。
可蒋胖子死拽着不放,又说道:“明年春季,无论孩子们学的如何,朱先生一定要带他们来参加童生考试。”
“就当是让孩子们适应科举考试,这很有必要。”
“到时候,我来安排!”
“多谢蒋大人。”这回,朱棣笑的很真诚,感谢也是发自内心的。
又寒暄了一会儿,蒋胖子才动身离开。
轿子内。
蒋胖子撩起小窗帘子,往后面看了眼,瞧着朱棣,叹了口气,惋惜道:“朱四郎是个福将,也有才学,并且给我很大点拨,可惜了,不是燕王朱棣。”
哎……
周浪因为还要去河堤监督,所以没跟随回城。
望着轿子走远,好奇询问:“朱先生,之前下棋,您是让着蒋县令,对吧?”
朱棣一边往河堤工段走,一边笑问:“怎么看出来的?”
“我只是不相信朱先生会输。”周浪讪笑。
分工合作、一两银子一条鱼、指点一二,周浪就一跃当了皂班班头……
桩桩件件加起来,在周浪心中,朱棣的形象已经十分高大了。
类似说书人口中,诸葛孔明那种无所不能的大谋士。
朱棣笑着点点头。
周浪忙追问:“那为何要先杀得蒋县令节节败退呢。”
“当然是为了让蒋县令更高兴,轻松得到的东西,高兴是高兴,但不会太高兴。”朱棣说着,看了眼周浪:“这么做,得拿捏分寸技巧,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我不学,我不学。”周浪讪笑:“这等手段,我可学不会。”
自从蒋进忠亲自来见朱棣这事传开。
河堤上,更是和谐了。
时间很快来到月末。
皇宫。
御书房。
“陛下,毛指挥使到了。”
“让他进来。”
毛骧低着头,匆匆走了进来,行礼后。
朱元璋才放下笔,抬头,看着跪在前面的毛骧,询问:“今天徭役结束了吧?”
“回皇爷,江宁县徭役,的确是今天结束。”
“派人去传讯了吗?告诉朱四郎身边的锦衣卫,一定要认真细致回忆,青皮混子事件发生前后,朱四郎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
他要一份更全面的观察报告。
一定要确定,老四那个混账,有没有想到,许以蝇头小利,笼络青皮混子,震慑弹压乡民的法子!
这很重要!
‘皇爷到底想知道什么?’
毛骧十分纳闷,关于全面观察报告这件事,这段时间,皇爷已经问了好多次。
不敢深究,忙答道:“禀皇爷,臣已经派人传讯江宁据点的小旗,朱四郎他们这次挣了不少钱,回家前,一定会去县城采购些东西,带给家人。”
“锦衣卫江宁县据点的人,会想办法联系朱四郎身边的力士。”
朱元璋轻嗯一声,提醒道:“记住,一定要谨慎,不要让他发现蛛丝马迹,这个人必须长期呆在他身边。”
毛骧唇角抽抽,不由替朱棣委屈,“是!臣亲自去江宁县指挥。”
“你亲自去,咱更放心。”朱元璋满意点头。
说完正事,不由好奇问:“知不知道,他们挣了多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