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十分静谧。
毛骧悄悄抬头,窥视朱元璋后,视线落在朱标身上。
见朱标满脸紧迫之色,暗暗松了口气。
腹语道:太子爷无论能不能想出应对办法,这一关都已经过了!
身为鹰犬。
他太了解皇爷了。
这的确是一道考题。
考太子的处变能力。
同时,也在考验太子对燕王的手足之情!
皇爷想确认,燕王喊出夺嫡争储后,太子的心理,有没有变化。
如果有,或许就会在这件事上,露出马脚!
可太子如此紧迫,根本不似作假!
就在此时,毛骧突然察觉一道凌厉眼神落在身上。
余光看到朱元璋看来,瞬间冷汗连连,忙把头低下。
朱元璋的视线顺势收回,转移到朱标身上,唇角微不可察上扬,满意点头。
‘标儿没变,就算老四喊出争储夺嫡,他还和以前一样,在乎老四。江山交到标儿手中,咱可以放心了!’
“父皇……”朱标忽然抬头,打断朱元璋思路,脸微红,支支吾吾道:“儿臣对青皮混子不了解……”
哈哈……
朱元璋恍然大悟,爽朗大笑道:“也对,这件事情中,青皮混子很关键,你不了解这个群体的特征,的确无法做出决断。”
“父皇可以给你点提示。”
“农村的青皮混子,游手好闲、好吃懒做,但胆子比普通百姓大,也更加贪婪,有小聪明而无大智慧。”
“做事手段狠辣,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但目光短浅,易怒易冲动,缺少隐忍和耐心。”
朱元璋显然比朱棣更了解青皮混子。
“谢父皇提点。”朱标笑着作揖后,又开始认真思考。
片刻后,自信笑道:“父皇,说话算话对吗?”
朱元璋笑哼:“君无戏言!”
“儿臣已经想到了办法。”朱标自信笑道:“首先要把普通乡民和青皮混子区分开来。”
“青皮混子不是想挑唆乡民针对四弟,乘机迫害四弟,制造法不责众的局面吗?”
“那就先稳住乡民,四弟可许以乡民好处!”
“暂时稳住乡民。”
“破坏了青皮混子的谋划,这些人必定被激怒。”
“他们还有少隐忍、少耐心的缺点。”
“不出意外,河堤上的青皮混子会联手,使用下毒、偷袭之类手段对付四弟。”
“四弟只需严防死守戒备,等这些人主动送上门,用武力教他们做人,彻底在河堤工地上,立威!”
“如此,便可一劳永逸!”
这办法,和朱棣的办法,几乎如出一辙。
朱元璋并不知,朱棣昨夜已经打算这么办了。
满意点头,又追问:“还有其他办法吗?”
略作思索,朱标摇了摇头,诚实承认,想不出其他办法了。
“父皇再教你一招!”
朱元璋说着起身,踱步走了出来,走到殿中央,神色冷硬道:“这一招,阴狠毒辣,治国过程中,非万不得已,不要使用。”
“一旦百姓无法被安抚稳住。”
“那就马上和青皮混子联盟!”
“对这些青皮混子许以蝇头小利,他们就可成为我们手中的一把刀!”
“借助青皮混子敢打敢冲,无所不用其极的狠辣,帮我们弹压震慑地方。”
朱标的脸色早已经大变。
难以置信看着朱元璋。
“父皇,我们是朝廷,应当代表公理正义,怎么能和青皮混子结盟!”朱标喃呢反驳。
整个人都有些失魂落魄。
这番内容,给他的冲击太大了。
朱元璋冷哼一声,冷冷反问:“你仔细想一想,那些士绅官员和青皮混子有什么区别!”
“不过是多了点文化知识。”
“多了挂在嘴上,冠冕堂皇的仁义礼智罢了。”
“除了这些,他们的所作所为,和青皮混子,有何不同!”
“咱看历史,看到了历朝历代的王朝末期,皇帝都会全面倒向士绅官员,用这帮青皮混子,弹压地方,维护统治!”
“无一例外!”
拍了拍彻底失神的朱标,朱元璋往御案走去,边走边说:“做皇帝就要心狠!”
“如果皇权都保不住了,命都保不住了,谈什么公理正义?”
“维系住皇权,维系住江山社稷,慢慢恢复元气。”
“待中兴之后,把这帮青皮混子以贪污不法为由杀了,最多再下一道罪己诏,民心自然而然,再次心向朝廷!”
朱标抬头反驳道:“可父皇,这样存续的江山,还有正统性可言吗?”
哈哈……
朱元璋非但不生气,反而仰头大笑。
许久后,笑声才平息。
双手撑着桌案,身子微微前倾,如同虎踞一般,虎视眈眈盯着朱标,“标儿,父皇问你。”
“当一个王朝面临崩溃时,有两种结果,一种自然是改朝换代,一种是用父皇这种不正义的狠辣手段,渡过危机,避免改朝换代,实现王朝中兴。”
“你说,哪一种,百姓受到的伤害最大?”
朱标唇角动动,想反驳,却不知该如何反驳。
肯定是改朝换代,百姓受到的伤害最大,死的最多。
元朝灭亡前,他已经出生,亲眼见证了,战争中,百姓流离失所,妻离子散、路边饿殍满地,疆场尸骨累累……
乱世,百姓不如草芥!
朱元璋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标儿,这世界没有什么绝对的公平正义,也不是非黑即白,所有的一切,都是权衡利弊的选择,儒家那套道德规范应该提倡,如果连说都不说了,单靠大明律法,这個天下会变得极为丑陋恶臭。”
“但不能把儒家那些东西奉为圭臬。”
“现在已经不是周礼盛行时期,儒家复周礼的东西,应当提倡,做事过程中如果能用,就用。”
“如果用了,严重影响做事的效果、结果,就扔掉!”
“伱可能一时无法接受,父皇也不要求你必须这样做,只是希望你明白,事情可以这样做。”
“真到了走投无路,陷入绝境,用一用也无妨。”
朱标有些失魂落魄离开。
殿内再度恢复安静。
毛骧匍匐在地上,吓得冷汗直冒,浑身如同水洗。
这些话,是他能听的?
凌厉的眼神,如芒刺背落在身上,毛骧瞬间绷直身子。
朱元璋犀利盯着毛骧,“今天的话,忘记吧。”
“臣……臣什么都不记得了!”毛骧慌乱道:“皇爷,太子的应对办法,臣要转告给朱四郎吗?”
“不必!”
朱元璋果断抬手阻止,“咱要对标儿食言了。”
“因为咱想看看,老四能不能应对?会如何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