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莽与张之维又仔细商议了一番具体细节。
如何造势,如何与那些地主乡绅们“谈判”,如何确保这最后一笔钱能顺利到手,以及“张麻子”该如何轰轰烈烈地退场。
敲定一切后,刘莽长出一口气,只觉得这几天受的郁结之气,总算是消了一些了,随后几人谈起了大兴城的事。
刘莽说道:“这件事的始末,我是知道的,我甚至和张大帅通电交流过,虽然结果也还算圆满,但……”
说到这,他停顿了片刻,思忖着接下来的话,当讲不当讲。
张之维抱着手,没有说话,倒是樊鹏举沉不住气,开口道:
“大帅,你是在担心委座只是口头答应,没有签下文件,怕他出尔反尔的事?”
刘莽摇了摇头,道:“这点老子倒不担心,虽然二秃子出尔反尔的事干的不少,但就连我都看得出来,这是大势所趋。他要还是不干倭寇,类似的事还会发生,他应该会借坡下驴把这件事情给落实了,我担心的是,一旦开战,有几分胜算。”
“咋就前怕狼后怕虎了嘛,之前不是闹到要干倭寇吗?大帅,你莫不是那啥……叶公好龙了!”樊鹏举没好气道。
刘莽顿时大怒:“我好你吗的麻花龙,樊哈儿,你龟儿莫学到几个批烂词就到处乱鸡儿用,老子这是怕了吗?老子这是在分析军力,分析局势。之前都不打,老子分析个锤子,现在要打了,这不才要分析嘛,你以为,说打脑袋一热就开干……”
樊鹏举缩着脑袋不说话,任由刘莽把他喷的狗血淋头。
张之维全程没有插话,等到刘莽说完之后,他才开口道:“刘大帅是在忧虑,倭寇蓄谋已久,装备精良,训练有素。而我们.各方势力还没有真正达成共识,能否真正同心协力尚未可知,觉得打起来……会很艰难?“
“是这个道理!”刘莽点头。
张之维点了点头:“有这种想法是难免的,因为这是事实,所以这一场仗,注定不会太容易,我们不能光想着,只要协同一致,就能简简单单的把敌人干掉。”
“有时候,太乐观反倒是悲观的一种体现,就好像一些速胜派,他们如果不能速胜,往往就会变成投降派。”
“但太悲观也不行,这会打击士气,总要往积极的方面去想。反正我倒是觉得挺好。”
“以前,咱们没得选。那种场景,就好像一群人坐在一个快要沉的船上,不想着怎么补窟窿,反而还在为谁坐船头、谁坐船尾打得头破血流。那时候,我看不到半点希望,只觉得这艘破船迟早要完蛋。”
“但现在不一样了!现在,不管他们心里是怎么想的,至少大家伙儿都明白了一个道理——船要沉了,谁也活不成,他们终于肯放下手里的家伙,一起往外舀水了!”
“这,就是希望!”
张之维一字一顿地说道:“只要有了这个开头,只要大家伙儿还想活下去,那这艘船,就沉不了!至于打不打得过……”
张之维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我张之维虽然是一个慈悲为怀的出家人,但手上沾的血,怕是没几个比得上。”
“我杀人,从不问打不打得过,只问……该不该杀!”
“倭寇犯我疆土,欺我同胞,你们说,该不该杀?”
这番话里的血性和豪气,瞬间将屋内沉闷的气氛一扫而空。
这就是黑道总把头的作风啊……樊鹏举听得热血沸腾,忍不住一拍大腿:“小天师说得对!管他娘的打不打得过,干就完了!”
刘莽沉吟片刻,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也知道,打仗不是单纯的把你有多少人,我有多少人,你有多少枪,我有多少枪……这些纸面数据摆在一起对比一下就能得出结论的。”
张之维点头:“是的,你担忧的是‘力’,我看到的是‘势’。”
“力有不逮,故而忧心忡忡;势已扭转,所以信心十足。”
张之维看着刘莽:“刘大帅,您说的没错,以我们当下的‘力’,去硬撼倭寇,确实是以卵击石,胜算渺茫。但战争,从来都不是简单的力量对比。”
“倭寇虽强,却如一头闯入瓷器店的疯牛,看似凶猛,实则处处受制。而我们,就是这家瓷器店的主人。”
“我们脚下的每一寸土地,身边的每一个同胞,都是我们的力量。他们或许现在还很弱小,但只要我们能唤醒他们,团结他们,这股力量汇聚起来,便是足以淹没一切的汪洋大海!”
刘莽闻言,眼睛闪过一丝精光,他沉声说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你说的更对,现在不应该考虑‘力’,现在应该考虑的是‘势’。”
“大兴城之事,便是扭转乾坤之势的开端。民心所向,大势所趋!”
“这股‘势’,比任何精兵利器都更加可怕。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去计算打不打得过,而是要顺应这股大势,将它推向更高的高潮!”
“没错!”张之维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厂区内那座正在熊熊燃烧的高炉,炉火映照着他的脸庞:“所以,打不打得过,从来都不是问题,问题是我们必须打,不仅是为了收复河山,更是为了告诉世人。神州!从未沉沦!“
最后六个字,掷地有声。
刘莽长闻言,眼中那点忧虑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坚定的光芒。
樊鹏举也是攥紧了拳头,但这次,他的心里没再高呼这是黑道总把头作风。
张之维继续道:“至于胜负之数.天时、地利、人和,如今我们已占其二。剩下的,就靠手中的刀剑去争了。“
他望向窗外忙碌的炼钢厂:“所以,刘大帅,我希望这炼钢厂产出的每一吨钢,我们之前抢到的每一分钱,都将化为射向倭寇的子弹,而我们每个人要做的,就是在自己的位置上,尽最大的努力。“
刘莽重重一拍桌子:“好!既然如此,我川军必将倾尽全力!要让倭寇知道,犯我神州者,虽远必诛!”
刘莽和樊鹏举风风火火的从天通炼钢厂离开。
紧接着,他以剿匪总指挥的名义,派人向川渝各地有头有脸的大地主、大乡绅发出紧急会议通知,议题直指“彻底解决张麻子匪患”。
会议地点定在他在李子坝的公馆。
在会议正式开始前,几个平日里走动频繁、家业最为雄厚的大地主,私下小聚了一次,在商量事情。
“各位,刘大帅突然把我们都叫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个穿着绸缎马褂、留着山羊胡的干瘦老者,抿着盖碗茶,眉头紧锁的说道。
旁边一个脑满肠肥、手指上戴着好几个金戒指的胖子冷哼一声,道:“还能为啥子?肯定是张麻子的事呗!前前后后,我们捐了多少‘剿匪赞助’给他?结果呢?就拿些不成气候的棒老二糊弄我们!马牛坡那伙人,甚至还是我暗中扶持起来,帮忙看护盐路的,他倒好,一股脑给剿了,人头往那一摆,就说那是张麻子的骨干!这不是把我们当瓜娃子要吗?!”
“就是!”另一个精瘦的中年人语气愤懑道:“我扶持起来看家护院的几个崽子,也被他当成张麻子的手下给剿了,回来还跟我报功!这不是欺负老实人是什么?我看啊,要不了多久,那个‘张麻子’肯定又会冒出来,到时候他刘大帅又能找到借口,再来刮我们一层油!”
这时,一个一直沉默着抽水烟袋的秃顶地主,忽然幽幽地说了一句:“各位,你们注意到了没有,最近这几天,关于张麻子劫掠的消息,好像……突然没了。”
此言一出,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
大家都仔细回想,确实,以往隔三差五就能听到哪个庄子被抢、哪个粮队被劫的消息,这几天却风平浪静得有些反常。
秃顶地主继续说道:“我说万一啊……万一这张麻子,以后真的再也不出来了呢?”
所有人心里都咯噔一下,面面相觑,都不说话了,各自在心里飞快地打着算盘。如果张麻子真的就此消失,那意味着什么?
偏厅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水烟袋“咕噜咕噜”的声响。几人面面相觑,脸色都变得有些微妙和难看。
过了好一会儿,那胖子才像是被掐住脖子般,从牙缝里挤出声音:“那……那就说明,从始至终,可能根本就没有什么‘张麻子’!只有……只有‘刘麻子’!”他终究没敢把那个名字完全点破,但意思不言而喻。
“不太可能吧?”干瘦老者下意识反驳,“刘莽虽然浑,但这种事……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他真敢这么无法无天,把川渝所有的头面人物都当猪宰?”
“如果……如果是呢?”精瘦中年人声音发颤,“那我们该怎么办?”
胖子眼神闪烁,透着一股狠厉:“那就说明他刘莽靠不住!这川渝的天,怕是要变了。咱们得早做打算,川内要是找不到合适的靠山,那就把眼光放远点,去蓉城,甚至去金陵活动活动!总不能把身家性命都系在他一个人身上!”
“慎言!慎言啊!”干瘦老者连忙摆手道:“这种事,没有真凭实据,可不敢乱讲!眼下,还是先看看刘大帅今天怎么说。他是真想解决问题,还是又想敷衍我们。至于……至于那张麻子到底是‘张’是‘刘’……过段时间,自然就见分晓了。”
说罢,几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深深的忧虑和恐惧。
他们这些地头蛇,平日里在地方上作威作福,但在刘莽这种手握重兵的大军阀面前,终究是底气不足,能不翻脸,还是不翻脸的好。
次日,李子坝公馆的议事大厅内,川渝各地有头有脸的地主乡绅们,按身份地位依次落座,主人家刘莽还没到,他们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明明已到开会时间了,刘莽迟迟没有现身,只有樊鹏举挺着个大肚子,在场和地主们打着招呼,气氛看似热络,实则暗流涌动。
终于,在众人等得有些不耐烦之时,宴会厅的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刘莽穿着一身笔挺的军装,面色沉凝的走到主位坐下,双手按在桌子上,目光扫过全场,议论声停止,整个大厅瞬间鸦雀无声。
“各位,”刘莽开口:“今天把大家请来,就是为了三件事,张麻子!张麻子!还是他妈的张麻子!”
说完,他顿了顿,观察众人的反应,果然看到不少人脸上露出“果然如此”和“又来了”的复杂表情。
“我知道,我知道,各位前前后后,捐了不少钱,支持剿匪,大家伙儿心里都有怨气,憋屈的很,觉得我刘某人收了钱,却没办成事,但其实……”
他猛地一拍桌子:“我他娘的比你们还憋屈!那张麻子,跟个鬼一样,来无影去无踪的!老子手下的兵撒出去,连个毛都摸不着!反倒是我那五叔……惨遭毒手!现在变得像个哈儿一样的,话都说不来,屎都兜不住,我那些手下,特别是樊哈儿……”
他指着樊鹏举说道:“他怕老子伤心啊,怕老子责怪他不能给亲人报仇,所以他来了个有杀错,没放过,把咱们川渝地区的土匪都灭了一遍,想的就是,杀了这么多,总有一伙是张麻子的人。”
“结果嘛,钱花了,事情没有办好,大家怨声载道,甚至还有人说我办事不利,我也不好辩解啥子。”
他一番声情并茂的控诉加甩锅,让现场气氛稍有缓和。
而这时,早就商量好了的樊鹏举,“噗通”一声跪下,道:
“大帅,这件事,还是我考虑不周,让你蒙受了流言蜚语和不白之冤,我该受罚,你要怎么罚,我都愿意接受。”
刘莽厉声喝道:“你肯定是要罚,但今天的会议主题是铲除张麻子,你的事,以后再说!”
这时,地主席上,早就安排好的托开口了:“那大帅,您这次,打算怎么铲除张麻子?”
刘莽说道:“这次我算是看清楚了,这群张麻子,是一群异人,兵对兵,将对将,对付异人,肯定要请一个手段非常硬的异人出手!”
“火德宗都怂了,哪个异人的手段这么硬?”那人又问。
“龙虎山小天师!”刘莽一字一顿的说道:“硬吗?”
“硬!”那人回复。
刘莽看向全场,大声问:“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