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将林枫意味深长的声音,送进了附近所有人的耳中,刹那间,让众人内心顿时掀起万丈波澜。
县令庄岩只觉得头皮发麻,一股凉意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让他大脑嗡嗡直响。
“对啊,谢放和他儿子还有两具尸首呢,可这两具尸首不在这乱葬岗内,而周家的尸首只有二十五具……所以,这少的两具尸首,难道真的也代替了两个人?”
“如果他们也代替了两个人,岂不就是说……从周家火灾里,真正逃走的人,足足有六个人!?”
王鹏程一脸不敢置信:“当天下官收敛了足足二十五具尸首,以为就是那周家的二十五口人,可结果……竟然有六个都不是周家人!?”
郑县的衙役们也都目瞪口呆,只觉得这简直太特么悬乎了,谁能想到十年前那一晚的真相,竟然会是这样?
有六具尸首都不是周家的!
孙伏伽瞳孔剧烈跳动,那浓眉瞬间由倒八变成了正八,眸中不断闪烁着精芒,他要比庄岩和王鹏程等人想的更多。
庄岩他们是因为林枫的推断而震惊震动。
可孙伏伽,却从林枫的话里,听出了更多的言外之意,想到了关于这个案子更多的细节。
他忙看向林枫,道:“子德,那谢放与他的儿子,在当年,一个是四十余岁,一个只是十几岁的少年!”
“如果他们的尸首,真的在周府内,代替了某两个人,岂不是说……我们甚至都能推断出,他们代替的是谁!?”
众人听到孙伏伽的话,先是一愣。
可继而,他们也似乎想到了什么,眼中的惊色更重。
林枫将众人的神情变化收归眼底,他缓缓道:“没有谢放与其儿子的尸首,存在两种情况!”
“第一种即便可能性不大,但也还是有这种可能……”
林枫看向他们,道:“那就是虽然谢放妻子被杀了,但谢放与其儿子可能没有死,他们逃了出来,因此没有他们的尸首。”
“但贼人专门让他们背锅,而不是将罪责推到外人翻墙杀进周府,这种根本找不到凶手的情况……明显是对谢放一家很放心,根本不怕他们被官府通缉到,所以谢放与其儿子逃脱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大概率已经死了。”
“不过只要存在一丝可能性,我们就不能故意将其忽略。”
众人听着林枫的话,都连连点头。
林枫思维缜密又谨慎,根本不放过任何的丝毫可能性。
“而第二种可能性,概率就很大了。”
林枫看向众人,道:“那就是谢放一家的确都死了。”
夜风呼啸,林枫的声音夹在风中,缓缓响起。
“那些贼人没必要分开处理谢放一家的尸首,毕竟将他们埋在这棺椁内,只要没人开棺验尸,谁会知道人被换掉了?”
“所以,既然谢放妻子的尸首被带到这里掩埋,可谢放与其子嗣的尸首却没有在这里,那基本上就可以推断……周家纵火的贼人,并未将他们的尸首带来。”
“为什么没带来处理掉?结合他们还需要偷尸首回去,从而偷天换日,试图瞒天过海的阴谋可以推断出,他们大概率,就是与这些被偷走的尸首一样,被利用了。”
“所以,谢放与其儿子的尸首,应该就是成为了周府内两个人的替身。”
林枫一边说着,一边看向仵作,缓缓道:“仵作白天时,已经验过周府众人的尸首了,他们的年龄性别都对得上,这就说明谢放与其儿子能代替的两人,绝对也是年龄性别近似的。”
“而周府内,和谢放年龄近似的,有两人!这两人分别是周家家主周密,以及周府管家关柳飞。”
“周家家主周密不可能闲着没事把自己的基业毁掉,杀尽自己所有的亲人……所以可以确定,谢放代替的尸首,大概率就是管家关柳飞!”
“也就是说……”
林枫看向众人,在众人期待又紧张的注视下,道:“若真的是第二种可能性,谢放真的死了,那么管家关柳飞……”
林枫深吸一口气,斩钉截铁道:“就该是当夜谋害周家的贼人之一!”
刷的一下!
听着林枫的话,县衙众人都下意识瞪大了眼睛,脸上充满着震撼的表情!
找到了!
真的找到了!
林枫竟然根据这些尸首,真的将当夜的贼人之一,给推测出来了!
即便林枫说出了两种可能,这只是第二种可能,可所有人都觉得,谢放逃生的概率极低!
最可能的,就是谢放真的死了!
而只要是谢放死了,那就能确定,周府的管家关柳飞,绝对就是当夜的真凶之一!
林枫明明没有看到十年前的任何人,可此时此刻,却硬是凭借这些尸首,找出了一个真凶!
这等本事,让他们内心都无比的震动!
庄岩神情震撼的看着林枫,他忍不住道:“林寺正,下官终于知道,神探二字落在林寺正的身上,是多么的契合!”
王鹏程等人,也都连忙点头赞同。
孙伏伽则一脸笑意的点着头,他的推测和林枫一样,不过这不是他多厉害,而是林枫的提醒,让他终于想通了一切。
赵十五嘿嘿直笑,只觉得义父厉害那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嘛!
林枫对众人的赞扬只是从容一笑,他受过太多这样的眼神和赞扬了,心里早已平静如水。
他说道:“同理,我们也可以根据谢放儿子谢程明的年岁,推断出谢程明代替的人。”
“在周府,与谢程明年龄类似的少年,也只有两个,一个是周密的三子周庆,一个是周密的四子周贺。”
听着林枫的话,县令庄岩想了想,突然皱起眉头,不敢置信道:“不会吧……难道周庆或者周贺,会是那穷凶极恶的真凶之一?”
“可他们才十几岁啊,心思不会那般歹毒吧。”
众人听着庄岩的话,也都是一愣。
然后他们就见林枫摇了摇头,林枫道:“庄县令,本官可从未说过,谢程明代替的人,是那些真凶啊。”
庄岩一怔。
林枫看向他,提醒道:“庄县令难道忘记了……在普光寺内,犯下了连续杀人案的凶手?”
庄岩眸光一凝,他顿时明白了林枫的意思,连忙道:“难道……难道这个谢程明代替的人,就是周家的幸存者,那个在普光寺内杀人的真凶?”
“谢程明代替的人,就是那个为周家报仇的人!?”
众人闻言,都忙看向林枫。
林枫眼眸微眯,缓缓点头:“不出意外,就是如此。”
“从周家的尸首,以及眼前这些坟茔的情况可以判断出……明显少了一具少年的尸首,再结合普光寺报仇的事,这个少年就是周家幸存者的概率极大。”
王鹏程想了想,忽然皱眉道:“林寺正,下官觉得有个地方不太对劲。”
林枫看向他,道:“王县尉觉得哪里不对?”
王鹏程说道:“如林寺正刚刚所言,那些贼人为了偷天换日,将这些尸首偷到了周府内,他们又担心谢放妻子的尸首会被发现,所以又将谢放妻子的尸首带了出来……他们能够顺利的让自己假死脱身,是因为他们将一切都考虑周全了,确保周府内最后的死者数量就是二十五个。”
“而他们又如此穷凶极恶,既然动手,绝不可能放过周府任何人,也就是说他们不可能故意放过周庆和周贺,换句话说,在他们的意识里,周府内的少年尸首是有三具的!”
王鹏程看向林枫,说道:“按照正常的推理,他们在不知道有人幸存的情况下,不可能留下多的一具少年的尸首的。”
“所以,他们应该和谢放的妻子一样,将多的一具少年尸首带走,只有这样,才能确保他们想要的二十五具尸首,且这些尸首不会被人查出任何问题来。”
“故此……幸存的少年若是真的逃了,那么周府内的尸首,就应该是二十四具,而不是二十五具了吧?”
衙役们和庄岩闻言,想了想,也都露出了疑惑之色。
的确,王鹏程的话还是有些道理的。
在那些贼人不知道有人逃走的情况下,三具少年的尸首,肯定要处理一具,那问题就来了,一旦他们处理了一具,还有一个少年逃了,那么周府内的少年尸首,就不该是有两具了,而是只有一具才对。
可事实却是,周府内的少年尸首,就是有两具!
那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不由看向林枫。
林枫笑了笑,并不意外王鹏程的疑惑,他看向王鹏程,说道:“还是两种情况。”
王鹏程忙看向林枫。
林枫道:“第一,那个少年逃的时候,被这些贼人发现了,所以为了确保尸首数量足够,他们并未带走那具第三具少年的尸首。”
王鹏程想了想,旋即点头:“的确存在这种可能性。”
“而第二。”
林枫继续道:“这个少年的幸存,并未被这些贼人发现,所以如你所言,他们肯定会带着第三具少年的尸首离开的,就如谢放妻子的尸首一样,不该留在现场的尸首,他们绝不会将其留下。”
王鹏程忙道:“既如此,那尸首就该少了啊……”
林枫却是摇了摇头,意味深长道:“王县尉,你似乎忽略了一件事……”
王鹏程一愣。
林枫看向他,缓缓道:“那密道可就在周府之内,所以你觉得,连这些穷凶极恶的歹徒都知道密道,那么周府的主人会不知道密道的事吗?”
王鹏程愣了一下,继而不知想到了什么,双眼不由瞪大:“难道?”
林枫微微颔首:“那些贼人都知道通过密道替换尸首呢,伱为何会觉得周家的小主人就做不到呢?”
“只要知道了密道,那就完全有机会,去替换尸首。”
“所以啊……”
林枫看向王鹏程,看向庄岩等人,说道:“若真是第二种情况,那么根据普光寺凶手的情况,根据缺少了一具少年尸首的情况,我们完全可以推测的出来,当年绝对有一个少年幸存了下来,但周家的尸首并没有减少……而在这些坟茔中,也没有多出一具少年的尸首。”
“我们有理由去推测……当年幸存的少年,或许在逃生后,就偷偷跟在了那些真凶的身后,看到了他们将一具少年的尸首埋进了坟墓里,然后他为了能报仇,为了隐藏自己活下来的秘密,在那些人将那具少年尸首埋下后,又将其挖了出来,最终送回到了周府。”
“这样的话……一切,也就能得到解释了!”
王鹏程瞳孔一缩,想了半天,不由道:“若是这样解释的话,的确,不是不可能的。”
庄岩也一脸的震动,他忍不住道:“倘若真是如此,那当年那个少年,内心得多坚韧,才能做到这些……偷偷跟着这些穷凶极恶的真凶,还将他们埋下的尸首亲手挖了出来,再偷偷带回去……”
“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林枫点着头:“的确不容易,别说他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了,就算是我们现在的年龄,心志都未必能那么坚韧,未必能在全家上下所有人惨死的情况下,做到这些。”
庄岩重重的点着头。
连孙伏伽,心中都有些感慨和唏嘘。
林枫看向众人,深吸一口气,道:“我想不出意外,当年的真相……应该是这样的。”
众人忙看向林枫。
林枫沉声道:“那些贼人因为某种目的,要灭周家满门,可却又不想让自己被发现,所以他们想到了用火灾的方式,将所有的人都烧得面目全非,这样就不会有人知道他们已经假死脱身了。”
“可是周府的人,又不是傻子,遇到大火不会不去逃……所以不出意外,在大火燃起之前,周府的人……可能就已经被这些贼人给杀了!”
一边说着,林枫一边从怀中掏出两个东西。
一枚烧黑的玉佩,已经一块染血的紫布。
林枫看向众人,缓缓道:“玉佩,代表着大火,这与周府最后烧毁一切的大火相契合。”
“而这块紫布……”
众人看着林枫手中那染着触目惊心的鲜血的紫布,只听林枫道:“它上面的鲜血,代表的是血腥……当时在长安本官就推测,这块布被鲜血溅到了上面,所以由这块紫布就能想象得到,在当年,那些贼人一定是先用刀,杀了所有人,只有这样,才能确保在大火发生之时,不会有人逃走,才能确保他们的阴谋不会被人发现!”
听到林枫的话,众人心头皆狠狠的一震。
瞳孔剧烈一扩。
只觉得一股寒意,冲到了大脑。
这些贼人的阴狠手段,狠辣程度,简直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林枫看向眼前的寂静的乱葬岗,声音带着一抹感慨:“故此那个幸存的少年在这种情况下,能活下来,真的是幸运到了极点。”
众人闻言,都重重点头。
先杀人,再放火……这都能活下来,岂能不算幸运?
“杀了所有人之后,确保不会有人逃脱了,他们应该就带着谢放妻儿的尸首,通过井底密道,离开周府,来到了这乱葬岗。”
“然后将他们提前就选好的尸首挖出来,再将谢放妻儿放到坟茔之中,之后偷偷带着那些尸首返回周家。”
林枫声音平静沉稳,哪怕是推测,可给所有人的感觉,却是仿佛亲眼看到了当夜不为人知的画面,让他们毫不怀疑,觉得那就是事实!
“回到周府后,二十五具尸首都已准备完毕,他们再无迟疑,直接放火……这样的话,大火熊熊燃起,所有尸首都会被烧得面目全非,那么他们的假死脱身,也就不会有任何人能发现了!”
“等火彻底燃烧起来后,他们就在门口,故意等你们这些巡夜的人发现,之后在你们面前穿着谢放一家的衣服逃走,这样的话,嫁祸给谢放一家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王鹏程听到这里,瞳孔剧烈收缩,他脸色无比难看:“下官真的没想到,当夜下官看到的所谓谢放一家,竟然都是这些贼人精心设计好的!他们竟是专门在利用我们,嫁祸给谢放一家!”
亲历过当夜之事的衙役们,脸色也都很难看。
这辈子他们都没被这么利用过。
林枫继续道:“周家的幸存者,周庆或者周贺,不知什么原因没有被提前杀死,他应是在这些贼人带着谢放妻儿尸首离开时,就偷偷跟在了身后。”
“亲眼看着他们挖坟埋坟,之后先回到了周府,装作已经死了,骗过了这些贼人,等这些贼人放火后,他便立即通过密道去了乱葬岗。”
说着,林枫看向王鹏程,道:“你告诉过本官,等你们抵达周府时,周府内的大火已经很厉害了,根本就没法救了,所以最后,等火熄灭,你们能够进入周府,是多长时间之后的事了?”
王鹏程想了想,旋即道:“至少一个多时辰了。”
“一个多时辰……”
林枫看向郑县县城,微微点头:“一个多时辰的时间,足够周家幸存者来到这里挖坟,再将尸首带回去了。”
众人想了想,然后都赞同的点着头。
的确,一个多时辰,如他们这些人,走三个来回都绰绰有余了。
时间上还是很充足的。
庄岩深吸一口气,忍不住摇着头,道:“真没想到,十年前的那一夜,真相竟然是这样!可我们,却丝毫不知,一直以为凶手是谢放一家……结果,让他们一家白白蒙受十年冤屈!”
王鹏程低下头,自责道:“都怪下官,若是下官当时能看清他们的长相,就好了。”
庄岩摇了摇头,宽慰道:“你也是中了那些贼人的阴谋,他们故意让你看到他们穿着谢放一家衣服离开的,就是为了欺骗你们,你会中计也正常。”
王鹏程只得叹息点头。
庄岩看向林枫,道:“林寺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众人一听,都忙看向林枫。
林枫沉思片刻,说道:“这一切,还仍旧只是本官的推测,本官仍是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所以,接下来就要寻找证据。”
“现在能完全确定的是,周家当年八个二十岁到三十岁之间的男子里,定有四人是贼人!”
“极大概率能确定的是……周府管家关柳飞是贼人之一。”
“周庆与周贺……”
林枫想了想,道:“再算上谢程明,虽然谢程明极大概率已经死了,但我们毕竟无法看出尸首的长相,为了稳妥起见,就算上谢程明吧……三个少年里,定有一人是幸存者,是普光寺的凶手。”
“所以,我们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全面了解这十二人的信息,通过向街坊邻居询问,画出他们十二人当年的画像,然后由本官带到长安,根据他们十二人的画像,以及得到的其他信息,去判断死去的三人是否是其中的三个。”
“之后,再根据画像和信息,检查其他人,看看能否找出其余的人,若能找出,那就基本上可以验证我们所有的猜测了。”
林枫的办法并不算多高明,但毕竟案子是发生在十年之前的,林枫现在能将案子查到这里,已经很厉害了。
接下来用寻常之法进一步调查,众人都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庄岩看向林枫:“这件事交给下官,下官明天就让人去调查。”
林枫没有拒绝,他笑道:“那就有劳庄县令了。”
庄岩连忙摇头:“这本就是下官的职责所在。”
林枫点了点头,他看向眼前这些坟茔,想了想,道:“先将这些坟茔重新填埋吧,让逝者先安息……谢放妻子的尸首为她先单独挖一座坟吧,等我们确定了谢放死活后,若有机会,就将他们夫妻合葬。”
“而那些空着的坟茔……暂时记下,向他们的家人告知此事,同时向他们家人询问那些尸首死前的特征,再由仵作仔细检查,看看能否从周家找出那些丢失的尸首。”
庄岩闻言,连忙点头:“这样做最为稳妥。”
林枫打了个哈欠,看了一眼漆黑的天色,都快过子时了,他说道:“尽快干活吧,干完活就回去休息,其他的事,明天再做。”
庄岩他们早就不想在这阴风阵阵的乱葬岗待了,此刻听到林枫的话,自是二话不说,迅速将坟茔重新填埋。
然后便返回城内休息了。
翌日,午后。
郑县县城门口。
县令庄岩,带着县尉王鹏程等县衙官员,来送林枫等人。
庄岩道:“林寺正,怎么这么着急就要离开,下官还未来得及好好招待林寺正与孙郎中呢。”
林枫笑道:“普光寺的案子还悬在那里没有解决,本官着实是没法安心在这里大吃大喝。”
“而且庄县令你们已经帮了本官的大忙了。”
林枫扬了扬手中的纸张,道:“你发动了县衙所有人来帮本官的忙,只是一上午,就将这十二人的信息,以及画像给弄好了,这已经足够了,有这些情报画像,本官就没白来。”
一旁的孙伏伽也笑着点头:“你们的效率的确很高,本官都很是惊讶。”
庄岩道:“这多亏了王县尉,是王县尉一大早就带人出去调查的,否则的话,根本不会这么快弄好。”
王鹏程一听,连忙摇头道:“这都是下官该做的,当年的事就是下官调查的,结果查来查去,却造成了这么大的疏漏,让真凶逍遥法外,让谢放一家含冤到了现在。”
“下官心中无比愧疚,现在能帮忙做一些事,下官心中才能安稳一些。”
林枫缓缓道:“王县尉不必自责,你固然有疏漏,但也是因为贼人的算计,就算吏部来调查,也会考虑这一点的,所以王县尉固然会有一些处罚,但想来不至于太过严重。”
王鹏程闻言,明显是松了一口气,他忙向林枫拱手:“多谢林寺正宽慰。”
林枫笑着摇了摇头,他拱手看向众人,道:“郑县之事,有劳诸位的配合,改日若诸位前往长安,本官自当好好招待。”
说完,他便不再耽搁,直接转身进入了马车之内。
孙伏伽也笑着拱手:“诸位,后会有期。”
言罢,也跟着登上马车。
随着赵十五赶动马匹,马车缓缓驶动,在众人视野中,越来越远,最终于转弯处消失不见。
庄岩看着林枫等人消失的身影,缓缓道:“只希望林寺正能一切顺利,回到长安后,能根据这些画像和信息,抓到关柳飞他们,让当年的周家灭门案所有惨死之人,得以安息。”
王鹏程听着庄岩的话,眼眸深邃,他盯着那道路尽头,直到什么都看不到了,才收回视线。
他低下头,目光微闪,道:“是啊,只希望一切顺利。”
当晚,夜色浓重。
更夫的声音从远处传来,飘飘荡荡,于寂静的夜幕下不断回荡。
子时了!
而这时,一道身影,忽然从墙壁的阴影下出现,他探出脑袋左右看了看,见附近无人,直接来到了一扇半掩着的门前。
月光照耀下,可以看到,这扇门上方的匾额,被烧黑了一半。
隐隐只有一个“周”字,勉强能被看清。
他伸手触碰门扉,旋即微微用力,半掩着的门直接被推开。
他迅速闪身进入了门后,然后迅捷的将门重新掩上。
做完这些,他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
视线看向荒凉破败的宅院,断壁残垣下,枯草横生。
这里就仿佛是热闹的县城中,被遗忘的区域。
他没有任何迟疑,背着包袱,快步穿过宅院,踏过漆黑的木头,来到了后院。
主人们居住的后院,是烧毁最严重的地方。
石头、木头,全都焦黑。
甚至地面都还有一些焦黑的痕迹。
无论是庭院,还是房子里,此时都是枯草横生,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了。
若非十分了解这里,绝对很难迅速分辨出,哪个房间是主人的,哪个房间是仆从的。
而这道身影来到后宅后,却没有任何的迟疑,他目光只是扫了一眼前方的断壁残垣,就迅速找到了目标,快步前去。
来到一个满是废墟的房间,他将包袱绑紧,然后迅速的用手搬开上面烧黑的半截木头和一些石头。
随着这些木头石头被搬开,一个洞口直接映入眼帘。
这个洞不算小,虽然没法在里面站着走,可爬行却丝毫不受影响。
看着这个洞口,这道身影勾起了一抹自得的笑意,他抓紧包袱,抬起头,深深看了一眼头顶上方的月亮,似乎要将郑县的月亮记在心中。
而后他没有任何迟疑,直接向洞内爬去。
密道并不长,毕竟周家距离城墙也不远,没多久,他就看到了外面的光亮。
他神色没有任何变化,很明显这密道他不是第一次爬了。
顺顺利利爬到洞口,他伸手将遮挡洞口的盖子顶起,然后脑袋向上一伸。
他刚要顺势爬出密道,迎接城外自由的天地。
可忽然间……
他双眼刷的一下,瞬间凝固。
瞳孔在那一刻,陡然一缩。
脸色刹那间变得惨白而惊恐。
那样子,就仿佛是狡猾的狐狸,自以为逃出了生天,却没想到,自己直接钻进了猎人的牢笼里一样。
他怔怔的看着前方……
只见在那密道出口的不远处,正有火光跳跃。
白天已经离开的赵十五等人,竟围在那里烤火。
而这时,赵十五他们似乎听到了声音,转身向洞口看来。
他慌忙缩回了脑袋,全身冷汗瞬间浸湿了衣衫。
他来不及多想,来不及思考为什么本已经离开的赵十五他们会在这密道出口烤火。
他连忙转身向回爬去!
这一次,他不再如来的时候那样轻松自在,他抿着嘴,瞳孔不断跳动,脸色苍白而焦虑。
他爬的很快,只用了来时一半的时间,就爬了回来。
到了洞口,他顿了一下,向洞外看去。
见洞口处并没有脑袋往这里探,他眼中的惊恐与紧张之色稍稍放松几分。
他没有丝毫耽搁,小心翼翼的探出脑袋,心中祈祷着不要看到任何人……然后,他的视线,就与一双漆黑深邃的,仿佛看穿了一切的眼睛,四目相对!
原本就已经因为紧张而缩小的瞳孔,在此刻,直接变成了一个黑点,继而瞳孔瞬间放大,整个人就仿佛被吓得丢了魂,他猛的抬起头,便听砰的一声响,脑袋直接撞到了石头上,顿时疼得他发出惨叫。
“胆子怎么这么小?”
林枫嘟囔了一声,旋即喝道:“将他抓出来。”
吏员们一听,连忙七手八脚的上来,很快就将这人给拽了出来。
而当他们将此人拉出洞口,借助火把的光亮看到此人的样貌后,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睛,脸上满是震惊之色。
“王县尉!”
“竟然是他!?”
“怎么会是他?”
这些吏员们全都不敢置信。
一旁的孙伏伽,看到王鹏程那被吓得面无人色的样貌,也是眼皮一跳,意外道:“没想到,有问题的人竟然是他!”
此时王鹏程坐在地上,他全身都在发抖,脸色惨白,瞳孔放大,仿佛真的被吓没了魂,到现在还没缓和过劲来。
可以想象,刚刚他探出脑袋,与林枫正好四目相对时,究竟把他给吓成了什么样。
林枫看了王鹏程一眼,招来一个吏员,道:“去找庄县令他们过来吧,这算他们县内的事,庄县令也该知晓这些。”
听到林枫的话,吏员自是不敢耽搁,迅速转身离去。
吏员离开没多久,洞口忽然又有动静传来。
众人看去,便见赵十五的脑袋露了出来。
见到王鹏程坐在地上,他直接咧嘴,笑道:“义父,你真是神了,你怎么知道今晚一定有人会通过密道离开?然后让我们在密道出口处截人?”
孙伏伽闻言,也露出好奇之色看向林枫。
其实在今天中午时,他们真的都以为林枫得到画像后,就要立即返回长安了。
毕竟普光寺的案子还没了结,还等着林枫这里的线索。
以林枫以往查案的效率来看,林枫得到想要的线索后,立即返回长安,是十分正常的事。
故此连孙伏伽都没觉得林枫白天的决定有什么问题。
可谁知道,他们离开郑县没多久后,林枫忽然叫停了众人。
然后林枫让众人兵分两路,一路由赵十五带人,在入夜后,偷偷赶到那密道的出口处,在那里守着。
一旦发现有任何人从密道走出,直接将其抓捕。
而另一路,则由林枫带着孙伏伽等人,更换了一身衣服,乔装打扮一番,趁着天色未黑之前,偷偷返回了郑县之内。
然后又悄无声息的,来到了这周府中。
原本孙伏伽还没明白林枫做这些事的缘由,但现在,他才终于明白了。
林枫是早已算计到有人要趁着夜色逃离了,所以专门在这里等着王鹏程自己送上门呢。
可林枫为何笃定王鹏程今夜会走?为何笃定王鹏程一定就会从这密道离开?孙伏伽却也十分不解。
林枫见众人都看向自己,笑道:“先稍等片刻,等庄县令到了之后,本官再解释。”
“否则的话,庄县令来了之后,本官还要重新解释,那就着实是浪费口水了。”
众人闻言,也只好按捺住心中的好奇,等待着庄岩等郑县官员的抵达。
一刻多钟后,一阵焦急的脚步声,忽然响起。
众人循声看去,便见县令庄岩带着县衙众人,拿着火把快步行来。
庄岩的脸上充满着意外,满是茫然,来到林枫面前后,他连忙拱手道:“林寺正,你……你不是已经走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一边说着,他一边又看向坐在地上,仿佛丢了魂一样的王鹏程,眼中更是茫然:“王县尉,你怎么在这里?你这是怎么了?”
庄岩一脸懵,他睡得正好,迷迷糊糊就被叫了起来,说林枫让他立即赶来周府。
所以他到现在为止,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身后的县丞、主簿、衙役们,更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是被庄岩叫起来的。
所以在听到庄岩的话后,他们都十分好奇的看向林枫,对眼前这场面,完全无法理解。
林枫迎着他们的视线,缓缓道:“人到齐了,那就开始吧。”
众人一听,忙紧紧地盯着林枫。
只见林枫看向坐在地上的王鹏程,淡淡道:“王县尉,还没回过神?用不用本官命人给你端来一盆凉水,帮你回一下魂?”
王鹏程仍旧没有反应。
林枫直接看向赵十五,赵十五点了点头,迅速转身去找了一盆水。
他来到王鹏程面前,笑呵呵道:“王县尉,你若再不说话,这盆水可就要浇到你身上了,你该知道,这么冷的夜晚,你衣服湿了后,会有多难受吧?”
“而且,义父既然都在这里等着你送上门了,你该不会以为你不开口,义父就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拿你没办法吧?所以你何必白白遭这罪受?”
王鹏程听着赵十五的话,看着赵十五手中那满满登登的冰冷刺骨的水,脸色微微一变。
见赵十五说完就要将水泼到自己身上,王鹏程连忙开口:“多谢林寺正,下官已经缓过神来了。”
赵十五见状,手中动作一停,咧嘴道:“早这样多好。”
林枫赞许的看了一眼赵十五,赵十五挠着头,嘿嘿笑道:“在刑部大牢里,总归是有一些经验。”
看来赵十五这狱卒没白当。
林枫微微点头。
他看向王鹏程,道:“既然王县尉回过神来了……那王县尉能解释一下,你这背着行囊,趁着无人的时候,偷偷从密道离开,是为了什么吗?”
听到林枫的话,庄岩等人这才知道王鹏程究竟干了什么。
“你要离开?”
庄岩看着王鹏程,不解道:“王县尉,在傍晚我们分开时,你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忽然你就要离开了?而且还是偷偷离开?”
其他人也是一脸懵。
可王鹏程张了张嘴,最终却摇着头,没有回答。
林枫看着王鹏程摇头,缓缓道:“不回答?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还是不敢说实话?”
王鹏程脸色一变,庄岩则眉头皱起,只觉得一头雾水,他看向林枫,不由道:“林寺正,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王县尉为何要偷偷离开?”
林枫听着庄岩的话,深深看了一眼王鹏程,旋即道:“庄县令,现在继续我们昨晚对周家灭门案的推理吧。”
他看向众人,说道:“虽然昨夜本官已经推测出了周家灭门案所有的可能性,也找出了那十二个有嫌疑之人。”
“但其实,那并非是本官所掌握的全部线索。”
“同时,本官还有一些周家灭门案当夜发生的,奇怪的事情,没有深层次的推理与分析。”
庄岩一愣:“还有什么当夜发生的,奇怪的事情,没有推理与分析?”
其他人也都满脸茫然。
连坐在地上的王鹏程,此时都下意识偷偷看向林枫。
只见林枫拢了拢衣袖,略微靠近火把,为自己驱散深秋夜晚的寒意。
然后缓缓道:“奇怪的事有很多。”
“比如说……”
林枫看向庄岩,道:“如本官之前的推测,周家的三个少年中,有一人得以顺利逃生。”
“而他顺利逃生后所做的事,是偷偷跟踪那些贼人去了乱葬岗,之后又返回到了周家,等那些贼人放火后,又跑到乱葬岗偷取尸首,换回了自己……”
说到这里,林枫顿了一下,双眼与庄岩四目相对,缓缓道:“庄县令,在你听到本官的这句话时,你难道就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对劲吗?”
庄岩怔了一下:“不对劲?”
林枫眯了眯眼睛,意味深长道:“庄县令难道觉得这个少年这样做很合理?”
“身为一县县令,周县令难道不该觉得,这样一个突遭大变的少年,在发现家人全部惨死,且贼人离开后,而他又能够逃离周府时……在这种情况下,他最应该做的事,难道不是该去寻找衙门的人,向衙门报官,希望衙门抓住贼人,为他的家人报仇吗?”
庄岩直接愣住了。
他瞳孔剧烈颤动,表情彻底变了:“这……这……没错,他的确应该立即去报官的,可他,他没有。”
“他可不仅是没有立即报官啊!”
林枫接着庄岩的话,沉声道:“而是自那之后,足足十年的时间,足足十年的光阴,他最后宁可自己找到凶手,宁可自己亲自动手,也没有去报官!”
林枫看向他:“庄县令觉得,这正常吗?他为何宁可亲自动手,也不报官?为何他明明都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也不报官?”
“这……这……”庄岩张着嘴,被林枫一句句话说的不由向后退了一步,却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林枫的话。
然后,他听到林枫声音低沉道:“他之所以会有如此反常的举动,只能有一个理由。”
“那就是……他不相信我们官府!”
“可当年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突遭那样的巨变,如此无助的情况下,却宁可自己挖坟偷尸,也不去找你们县衙报官,不去求你们帮助……为什么?他为什么不去找你们?”
庄岩似乎想到了什么,猛的瞪大着眼睛,失声道:“难道,难道?”
“相信庄县令也该明白了。”
“这一切如此奇怪反常的举动,只能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不相信你们县衙,或者说不敢相信你们县衙!”
“为什么不敢相信你们?”
林枫双眼扫过郑县县衙众人,那双眼睛就仿佛是刀子一般,冷冽与刺目,让衙役们也罢,官员们也罢,只觉得仿佛一座山压在他们身上一样,让他们下意识低下了头,根本不敢与林枫对视。
然后,他们听到林枫冷冷的声音响起:“只有一种可能……他知道,你们县衙,有人,就是那些贼人的同伙!”
“他,如何敢去报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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