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张桂芳开口,唐植桐就知道凤芝想多了。
果不其然,张桂芳将汇款单转手就交给了进屋的儿媳妇,嘴里教育凤芝道:“小小的孩子,拿钱做什么?想买东西的时候跟我说。”
唐植桐嘿嘿一笑,也不劝,这年头不给孩子零花钱才属正常。
不过凤珍读初中,手里还是要有点钱应急的,小王同学曾说过,她私下给过,但凤珍一般是不花的,月初给一块,到月底了还是一块,实属存钱小能手。
凤芝听了妈妈的话,不满的嘟着嘴,气呼呼的,但也无可奈何。
小王同学也在一边笑,主要笑小姑子耿直,这事若是放在自己弟弟身上,高低得先跟母亲报喜,说自己录的歌已经被播放云云,哄母亲高兴后再趁机提要求。
不过这也不能怪凤芝,她并不知道自己唱的歌已经随着电波在祖国的大地上响起。
“妈,凤芝出息了呢,她前阵子录的歌,已经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出了,全国人民都能听到凤芝的动静。”小王同学拿过汇款单,并没有立马收起来,而是试着帮小姑子争取了一下。
“那也不给她,这钱你拿着,不是你跑前跑后的,这种好事能轮到这小丫头?”张桂芳听后很高兴,但依旧不肯给闺女零花钱,但也没亏了凤芝,伸手摸摸闺女脑袋,开口道:“今晚给你煮咸鸡蛋吃,你自己吃一个。”
“行吧。”眼见着张桂芳已经铁了心不给零花钱,凤芝只能不是很情愿的接受了母亲的提议。
小王同学没吭声,却没打算要这钱,打算取出来再给婆婆。
“别不知足了,后续你们学校肯定会给你表彰,最起码放假的时候得给你张奖状。”唐植桐看出了妹妹的不情愿,赏了个脑瓜崩给她。
“真的?”凤芝听到这儿,脸上才又挂满了喜气,不计较哥哥弹自己脑瓜崩。
“比真金都真!擎等着吧。”唐植桐对此信心十足。
公安口那么重视,教育口没有理由不重视,学校更没有理由不重视!
唐植桐曾见过学校里的发的喜报,只提某某学生在某某老师的精心教导下,喜获某某奖项,绝口不提这位学生的家长花了多少时间、精力与金钱培养了孩子的特长。
毫不夸张的说,凤芝可以凭着这首歌选学校,四九城的学校任选,调到重点那是一点难度都没有,而且是不用走后门的那种。
不过唐植桐没说这茬,因为自家就在花市,给妹妹换学校有点麻烦,接送、吃饭都是问题。
吃完饭,回到厢房后,小王同学跟唐植桐说起了单位换房的事情。
“也不是不能换。”唐植桐琢摸着自家院子的位置,这地界以前是乱葬岗,生活的绝大部分是斗升小民,鸡毛蒜皮的事情天天不断,而且再下去几十年铁定是要拆迁的,啥都留不下。
“你想换?”小王同学愣了一下。
“嘿,我想换成内城的房子,离叶主任那边近一点,离你单位也近一点。不过难度不是一般的大,先观望一下再说吧。”唐植桐自然有自己的算计,若是能换到内城,避开拆迁区域,绝对是一栋可以传给子孙后代的不动产,没有七十年、没有税,想想就很美啊!
“内城的房子啊?倒不用离我单位近,我骑自行车也用不了多长时间。要不,我在单位登记一下?”小王同学征求性的问了一下。
“你们单位没人知道咱独门独院吧?”
“我没说过。”小王同学摇头道。
“那就先别登记了。先瞅瞅看看吧,也不急在这一时。”唐植桐想了一下回道。
换房这事,唐植桐听说过,是随着公交车减少、定量缩减而发展的,现在还没到最容易换房的时候,再等等换到好房子的可能性更大。
“那也行。收拾一下,早点睡吧。”小王同学随口答应着,手上拿起洗脚盆,准备接水。
唐植桐嘿嘿一笑,没有点破小王同学的那点小心思。
有人说这女人呐,每个月都有四个阶段:
第一阶段是卵泡期,这一阶段精神百倍,活力四射;
第二阶段是黄体期,脾气火爆,容易文青;
第三阶段是排卵期,容易变身小奶猫、粘人精;
第四阶段叫姨妈期,喜怒无常,路边的狗吐舌头都能上前踢一脚。
唐植桐知道小王同学不疼,不过最近第三阶段还是比较明显的,可能是因为太想做妈妈吧。
今晚,捧着中英词典学习了一阵子的唐植桐教了小王同学一个英语单词——supermarketme……
早在1930年8月,阿迈瑞肯就有了第一家超级商场开业——金库仑联合商店,1933年词典上出现supermarket,意味着“超级市场”,简称“超市”。
由于工业基础不同,国内也没有开展“上线就送五百抽”的原始积累,所以在各方面都要比对岸差一些,所以才会在改开后有一大波人挤破头的想出去刷盘子。
2月24日,星期三,下午依旧没课。
唐植桐照例来到押运处,参加了一次组织生活。
大家都是熟面孔,气氛很融洽。
谈了工作,谈到外面的地该整理了,甚至商量着要种点啥。
到这里,气氛还是很融洽的,但接下来谈到生活,气氛就有些沉重。
前两天的时候,方圆已经跟押运科张金波合计过了,对人员进行了调整,兼顾每个押运员,尽量让每个押运员都有机会吃到火车餐。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其他科室知道后,就不太乐意了,虽然火车餐贵了一点,但也比黑市便宜,而且合理合法。
这不,在生活方面,有人就开始说困难,有困难嘛,就难免求助组织。
唐植桐在旁边瞅着,其实正规渠道还真没什么好办法解决,但方圆还是点头表态要去市局求爷爷告奶奶要支援。
散了会,唐植桐没有立马回自己办公室,而是跟在方圆后面进了他办公室。
“圆哥,这事怪我考虑不周,让你受为难了。”看着方圆紧锁的眉头,唐植桐心里不是个滋味,自己当初只是想着能帮一点算一点,但低估了其他部门同事向往美好生活的决心。
“跟你没关系,你也是一片好心,别啥事都往你身上揽。”方圆夹着烟,点点自己面前的椅子,示意唐植桐坐下。
“我最近听了一耳朵,不少单位都想方设法的给职工补贴粮食,有的单位一个月能补贴职工十斤。”臭皮匠到位,方圆把听来的事情分享了一下,想听听唐植桐的意见。
“这种事最好别干。”唐植桐当即摇头,直接否定了方圆的想法。
这事不稀奇,一个职工眼中的好领导,并不是事事冲在最前面,而是能给职工带来真真切切实惠的那种。
所以,现在四九城很多单位都有自己的小粮库,想方设法的跟粮食部门多报需求,等粮食下来后,留下部分机动,其余的大家分一分。
纸是包不住火的,这事别说方圆,就连唐植桐都在铁辘轱把的情报中心都听到过类似的话,比如扫大街、掏粪的环卫工的每月补贴好几斤粮食云云。
“我有个朋友,他家里有在粮食系统上班的长辈,据他说,粮食系统的一把手非常讲原则。粮食紧张,下一步肯定会倒查,咱这小体格,经不住板子打。”唐植桐想起了霍效平,他说过他父亲是想堵住目前粮食供应中出现的各种漏洞的。
“今儿的情况你也看到了,除了这招还能怎么办?市局我早就问过了,那边也没有余粮啊。就咱外面那点地,能有多少产出?背水车什么来着?”方圆也跟唐植桐交了老底,自己说去市局只是托词,根本要不了粮来。
“杯水车薪。”唐植桐帮方圆补全成语,也开动脑筋想起了办法。
办公室一时只有方圆抽烟的动静。
“圆哥,我记得之前你跟我提过,不是有单位‘自力更生’,去下面办农场了吗?市局能不能办?”唐植桐想了一会,也没有什么建设性的想法,只能沿着别人踩过的路往前走。
“老苏也往这方面使过劲,根本不行,咱单位级别还是太低了。”方圆继续摇头。
“咱单位级别低,但部里级别高,部里的人员也没有咱市局多。假如部里办了农场,咱们市局派人轮流去劳动,等收获了,分给咱们一点。这样行不行?”唐植桐歪脑筋多,将主意打到了自己系统的最上面。
“你倒是挺敢想。”方圆乐了。
“这不是实在没辙了嘛。”唐植桐两手一摊,一副无辜的表情。
押运处的押运员受双重管理,但定量这件事没法跟军口那边张嘴,更不能鼓动那边办农场,只能从市局这边下手。
下去办农场的事情,唐植桐不仅听方圆说到过,也听张新平提及过。
现在肯定有单位在干,但也肯定还没到最高潮的时候,毕竟目前的日子勉强能凑合着过。
得等到今年11月份,狠狠的挨一次饿,上面各部门才会纷纷去下面办农场。
“眼瞅着也到了该农忙的时候了,我去找一趟老苏,合计合计!”方圆将烟屁股怼进烟灰缸,拿起了自己的帽子戴上。
“嗯,适当的时候,咱找找小马,让她吹吹风。”唐植桐也站起身来,指指自己办公室的方向,朝中有人好办事。
唐植桐说“适当的时候”,并不是现在就先跟马薇通气,这事得市局那边先同意往上报,然后才轮到马薇这边动作。
具体能不能成事,就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方圆走了,唐植桐也没有多待,收拾了东西去接妹妹。
小王同学心疼丈夫,让她只有在从邮电学院过来的时候顺路接自己,如果从押运处过来,俩人就在二龙路碰头。
眼见着这天儿一天天长起来,小王同学从北图出来的时候天还不黑,唐植桐也就同意了。
今儿不知哪儿刮起一阵妖风,从唐植桐出了押运处就开始吹,等到了二龙路时已是尘土飞扬。
毫无由来的,唐植桐想到了《死水》:这是一沟绝望的死水,清风吹不起半点漪沦。
相传这首诗写的就是未整改前的二龙路。
唐植桐不喜欢尘土飞扬,但由于没有见过二龙沟,也谈不上两者的优劣,如果让他选,他还是喜欢青山绿水。
待下课铃响起,学生涌出教室,唐植桐和小王同学接上妹妹们,顶着尘土回家。
尘土再大,也有人努力的去讨生活。
三人到家时,有个老头领着孩子正在唐家门口打着快板:
“瞧一瞧,看一看,这里来个穷要饭哎。
大娘好,大爷善,可怜可怜俺这个穷光蛋。
给个馍,给口汤,祝您长命又健康。”
“呸呸!”唐植桐擤擤鼻涕,又把嘴里的沙土吐出来,才朝老头说道:“嘿,大爷,也不瞅瞅家里住的啥人,张嘴大娘大爷,谁担得起啊?”
“您多担待,出来讨口饭吃。”老头穿着破旧,弓着身子朝唐植桐拱拱手,然后给了旁边孩子一个眼神。
孩子乖巧,手里快板一夹,嘴上就跟上了:
“大掌柜的您别怕,穷人沾光没多大。
您发财,我有嘴,数来宝是穷鬼。
您发财,我沾光儿,路过湘琼来拜望。
一拜君子,二拜臣,三拜掌柜的大量人。
拜完了水来再拜山,拜拜祖师是范丹。
人不量大我不拜,花儿不迎春花儿不开。
花要开,月要圆……”
“行了,行了,省点口水吧,我回去给你们拿。”唐植桐挥挥手,让他俩让开地方,先让小王同学和凤珍把自行车推进去,随后才是自己。
虽然唐植桐这么说,但那爷俩嘴也没闲着,好话一筐一筐的往外冒,让人不给点东西都不好意思,给少了都有负罪感的那种。
唐植桐给的也不少,张桂芳昨晚蒸的窝头,掺了玉米皮的那种,整整一个。
“他们这是讨饭?还挺会说道,好像在哪见过。”等再回屋的时候,小王同学站在门口拿扫帚,先给唐植桐扫了一下身上的尘土。
“数来宝,咱去看《茶馆》的时候就有这一幕,他们全凭着一张嘴吃饭。”扫完土,小两口进屋洗手。
“你一说我想起来了,不过那是打的骨头吧?”
“嗯,都算是快板的一种吧,跟相声也沾亲带故的,以前要饭的手段。你别看他们刚才说的好听,要是不给干粮,后面难听着呢。”唐植桐笑笑,干这个的都是穷人,会说好话,但说难听的也能噎死个人。
数来宝可以算是国产的rapper,最开始是走街串巷、撂地演唱,主要的目标是店铺,上来先唱着夸一通店家,给拉拢一下人气,后面老板要是不给钱,唱数来宝的不光不走,还用言语糟践人。
解放后,脑子活络的积极往组织靠拢,有了比较稳定的饭碗,故步自封的依旧是沿街讨钱,不过随着合营的推进,这帮老艺人就没了客户,没曾想,唐植桐今儿在自己家门口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