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说你灵验……可一点都不灵,爹爹明明好好的,忽然就倒床不起,娘说爹爹死了。”
男童衣衫陈旧,布鞋前面透了一个洞,拇指露在外面,他擦着眼泪哇的哭出声来,一阵接着一阵的吸气,哭的伤心。
那神台上,神像里的陈鸢皱起眉头,那孩童头顶隐隐一朵黑云飘荡,说明并非假话。可若人真死了,他也没办法将其救活,而且又是怎么死的,陈鸢也需要查探,不可能直接显身出来大包大揽。
“小孩,你家大人故去与我是否有关,我自会查看,若有关系,还你一个公道。”
神像里,陈鸢的话语陡然响起,将那孩童吓了一跳,哭声直接止住了,愣愣的看着神像说不出话来。
“你是谁家孩子,为何在这里哭诉!”
这时,有声音从外面传来,徐怀遇提着灯笼站在外面,想来是被孩童的哭声惊醒赶来查看,见是一個小孩,顿时放下心。
那孩童见是庙祝过来,抽着气看了眼真君像,跪去地上磕了一个响头,不等徐怀遇再问,起身飞快跑了出去,消失在夜幕里。
“恩公,受扰了。”
徐怀遇心里清楚神像里,陈鸢的魂魄多半是在的,可想要说什么,又不知该如何说起,提着灯笼转身去关上殿门离开,回到屋内,吹灭了灯笼,揭去单衣在妻子身旁重新睡下。
幽幽的月光划过窗棂,无古柱沙沙的拂响枝叶,沉入睡梦的脸庞微微蹙起眉头,模糊中仿佛有声音唤他。
“徐怀遇……”
陈鸢的声音像是从祠堂里传来这边的屋里。
“刚才那孩童家住城南承宁坊,言其父死的蹊跷,你明日去查探一番。”
“恩公?”
梦里呢喃一声时,那声音又过来了。
“你屋里的桌上,有我法器,拿在身边,若遇上危险可呼我名讳。”
“恩公!”
梦里的男人大喊一声,猛地睁开眼坐了起来,一旁熟睡的妻子也被他吵醒,忙问他是不是做噩梦了,却发现丈夫双眼湿红,徐怀遇摇摇头,忽地想起梦里的话语,急忙掀开被子下床,在妻子疑惑的目光里,吹燃了火折子,将油灯点着。
就见破旧的圆桌上,果然放着一根木棍,仔细一瞧,正是供奉在神台前的那根黝木,上面多环节可如铁鞭挥舞。
想到梦里来自陈鸢的嘱托,徐怀遇双手捧起黝木,将门扇打开,朝祠堂的方向,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
“怀遇敬尊真君吩咐。”
妇人见门口的丈夫,尤其手里拿了一个像是铁鞭的东西,也是吃惊不小,急忙问发生了何事。
“夫人,刚刚恩公在我梦里说话,吩咐为夫去做一件事,你看,这就是恩公赐我用的法器……”徐怀遇像是献宝似得,将手里黝木给妻子看,只是如何使用,还需要唤真君名讳,眼下他自然是不敢随意乱唤的。
一旁的妇人,打扫过祠堂,自然见过供奉在神台上的这根黝木,刚还疑惑怎么到了屋里来了,眼下听到丈夫这般言论,惊的合不拢嘴。
虽说当初见过高人法术,可这般玄奇之事真落到自己头上,终究是敬畏的,急忙学着丈夫的模样,朝着祠堂礼拜,那表情比徐怀遇来得还要虔诚。
“恩公这是显灵了,交托夫君的事,可一定要办好。”
临到睡觉,徐氏都不忘叮嘱一番,到了翌日,早早起床,还赶了一堆干粮,准备让丈夫路上吃。
“娘子……呃,恩公让我做的事,离这不远,用不着干粮,为夫去去就回。”
“啊?”徐氏擦了擦手上水渍,看到自己,烙了十几张饼子,不由捂嘴笑起来:“都怪妾身,倒是忘了问夫君去办何事,还以为跟军伍时一样,要出一趟远门。”
“一张足矣。”
徐怀遇拿了一张饼子朝妻子扬了扬,随后便将那黝木插在腰带,大步出了门,此时真君庙前亦如往常热闹,见到庙祝出来,纷纷跟他打招呼,也有惊呼的声音喊道:“快过来看啊!”
“哎哟,果然是神树,上面结出一个人来。”
徐怀遇啃着饼子看了一眼,是拿着酒壶、怀抱一剑的儒士,只是五官尚未长开,看不出相貌来。不过知道乃是恩公之灵在护佑这方,顿时挺了挺胸膛,尽量让微佝的背脊打直挺了,拿出当初军中的威严,挤着人潮去往城南。
真君庙奇事传开,不少人在庙里见过徐怀遇,知晓他是庙祝,一路走到城南,都有不少人跟他打招呼,寒暄几句。
这倒也让徐怀遇好开口问路,沿着对方指去的地址,一路来到承宁坊这边,寻了路上问起这坊间可是有新亡。
“哎哟,是徐庙祝啊,你咋知道承宁坊的老程家死人了?”
“哦,昨夜他家孩子深夜跑到庙里向真君祈福,哭哭啼啼的,问也不说,这一大清早不放心,就寻过来看看。”
“庙祝当真热心肠。”
被问起的是个茶摊的老汉,摆上几口陶碗,倒了一碗凉茶递给徐怀遇后,搂着袖子便在桌旁坐下来,朝着不远处的一个巷子说道:“那家顶梁柱算是塌了,之前老程家还过得去,男人吃得苦,能挣些钱,唉,当真是麻绳专挑细处断,噩运只找苦命人。一个月前老程得了咳嗽病,看了大夫说没什么问题,捡了药回去吃,可不见得好,人也一天天没了精神,活也做不了,一用上劲儿,就不停咳嗽,有次还把血给咳了出来。”
茶摊老汉常年在这附近摆摊,这边的事多是知晓的,“他家孩子也乖巧懂事,怎么老天爷偏偏挑上这家人,当真见不得人好啊。昨日白天的时候,老程都还出来过,跟老朽打过招呼,可谁想到,一个晚上人就没了,老程的婆娘哭的那叫一个伤心,周围街坊邻居全都听见了,闻者落泪啊。”
徐怀遇端起凉茶抿了一口,这些事都听来平平无奇,得了肺病,确实不能劳作,肺病到的深处,难以呼吸,可能睡梦里,就屏气死了过去。
那孩童悲愤也是正常不过的事,可真君为何要让自己来查?
此时,街上行人渐多起来,有听闻坊间老程死了,结伴过去吊念,宽慰死者家属,人越聚越多,便有过来喝茶的,其中一个老头正好听到徐怀遇与茶摊老汉说的话,叹了口气,摇头道:
“昨夜程家媳妇啼哭,我也听到,可总觉得奇怪……常言:知病而忧,临死而惧,已死而哀。”
徐怀遇面色威严,重重拱了一下手:“还请老先生再说的通俗易懂一些。”
一旁的茶摊老汉也附和的点点头。
“呵呵,其实道理也简单。”那老人抚着须髯笑道:“诸位若得知家中亲人重病时,会如何?当忧愁啜泣吧?若听闻亲人将死,那种直面死亡的感觉,会让人恐惧抽噎,只有死后才哀痛嚎哭,可昨夜老夫正夜读典籍,最先听到那程家媳妇的哭声,可有些不对。”
“老先生觉得不对,为何不报官?”有人问道。
“老夫不过猜测罢了,万一要是真肺病而死,老夫岂不是谎报官府,那可是要吃罪的。”
原来也是猜测,还以为遇上高人了,徐怀遇拱了拱手,在茶摊待了片刻,付了茶水钱,便径直走去那巷子,程家门前挂上了白灯笼,搭建好了灵堂,尸体停在堂屋,应该是老程的媳妇,披麻戴孝跪在堂屋口,哭哭啼啼的与男孩一起烧着纸钱。
徐怀遇挤过周围看热闹的街邻,朝那母子二人拱手,称自己乃是真君庙庙祝,可给老程做一些法事,当然他也只是说说,为的就是靠近观察一番。
他从军入伍多年,对血腥之气尤为敏感,稍一靠近,就闻到淡淡的血腥。
不出意外,那边的妇人拒绝了徐怀遇,后者也不打扰,看了一眼一直垂着脑袋,一声不吭的男童,便退出程家,回到真君庙,在屋里拿出笔墨,写今日查看到的始末,在祠堂后面烧去。
神像之中,陈鸢睁开眼睛,眸底有着淡淡金光绽放。
那纸上内容,大抵是已经知晓,他等到天色降下,香客离开后,法音回荡祠堂。
“王兆远!”
“在。”
阴风吹过祠堂外面,阴气袅绕的细长身影跪伏门槛前。
“去承宁坊,将新亡之魂带到我这里来。”
“是。”
外面,细长的身影低了低头,顷刻间化作一道青烟,飘去了黑夜里。
梆梆的打更声空灵的响在街上,薄薄的雾气里,阴风卷着水雾飘去南街时,承宁坊内的程家小院,哭声已止。
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翻过院墙降了下去,一脚将想要犬吠的黄狗踢开,顺着墙根摸去亮有灯火的窗棂。
路过中堂,看了一眼白惨惨的灵堂,然后呸了一口。
便悄悄来到窗棂后面,有节奏的敲了几下。
门扇打开,房中露出窈窕的身影,看着门外的身影骂了句:“死鬼,还晓得来。”当即,伸出白白嫩嫩的手臂,将外面的男人拉进房里。
不久,里面剧烈的动静稍停了停。
男人的声音道:“今日白天没人发现什么吧?”
“还说,妾身一个人撑着,好多人看笑话呢……不过要说意外,到是真君庙的庙祝忽然来了一趟,把妾身吓了一跳,最近听说真君庙有灵,平白无故长出一颗大树呢。万一,那庙祝看出什么来……你怕不怕要是那死鬼跑到城隍那里告状,会不会有鬼差来抓咱们?”
床帏间,妇人靠在男人怀里,看着桌上油灯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她身后的男人却不在意,拨弄着女人胸前,挑逗的哼了哼。
“怕什么,我可是受高人点拨过的,也有一两手,那什么庙祝就是一个普通人,今日我见过的。至于你家那死鬼,别想告去城隍那里,他魂都出不来的。”
妇人娇嗔的拿他一下。
“原来你这死鬼就在外面,看妾身今日这般劳累,心里可过得去?”
“这不是来补偿你了嘛。”男人将她手握住放在胸口揉啊揉啊的,半晌,想到什么,轻声道:“咱俩想要长相厮守,恐怕还有一件事要做,你那孩子要不得,万一哪天知晓了咱俩的事,且不说报官,要是暗地里给咱俩下药毒死,那可就冤了。”
妇人看着他沉默了片刻,随后看去门口慢慢点下头。
“妾身听你的。”
此时外面庭院,不知何时刮起了一阵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