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四更天了,东方的天际是青冥的颜色,徐怀遇披着单衣出了帐篷,两个亲兵紧跟在后,巡视了一圈他所在的营地。
篝火已经变得暗淡,不少士卒合衣抱着兵器就着火堆睡在地上,这段时日的对峙,让人神经紧绷,从庆王到下面士卒皆是如此,最近鲁王公孙典吵着要回援京师,被庆王等几个兄弟劝阻才作罢。
听说还闹的不愉快。
樾劼三万铁骑迂回鹤州,如今对面也是九万胡人军队,要说胜负不是没有,可他们做不到像胡人那样,拿汉地百姓当做挡箭牌推在前面。
以至于战打到现在,所有人都畏手畏脚,憋了一肚子火。
有士卒被脚步声惊醒过来,看到走动的人影抓着兵器就要起身,随后被徐怀遇喝斥一句,让他继续睡下,士卒方才放下心来。
穿过一顶顶帐篷来到内辕门附近,那边有数个身材高大的士卒把守,拱卫着一道身影正与一個士卒说话。
徐怀遇走近看了一眼,便加快脚步,上前拱手:“卑职拜见庆王。”
像他这样的一县都侯,平日是没有机会见到王爵的,此战时远远也能看到几回,像现在这般机会实属难得。
那边,拍着士卒肩头的身影偏过头来,随即笑着走到徐怀遇身前让他不用多礼。
“此间兵卒,比孤想象的要好。平日都是如何操练?”
“回庆王,卑职麾下儿郎皆是小县之人,平日吃苦惯了,遇上这样的战事心里也是不惧的。”
听到这话,那位庆王笑出声来,哪能听不出这个都侯言外之意,错开身位,走去一旁,示意徐怀遇跟上来。
“呵呵,能战便好,往后定有大用,你也不错的,一营之兵如何,还要看他上面的将官,眼下你都还在巡营,说明是有担当之人。”
徐怀遇跟在后面,笑着陪这位庆王营里看看,话语过来时,回答道:“庆王不知,其实……其实卑职是睡不着。”
哈哈哈哈——
庆王公孙隶大笑起来,看着井井有条的营地,“……还以为只有孤睡不着,原来都侯也睡不着啊。”
“战事还需多日,庆王该注意歇息。”
“孤倒是想。”公孙隶笑容收敛,叹了口气:“……孤最近几日,心神不宁,一点风吹草动就会惊醒,再有每每入睡,就感觉浑身阴冷。”
徐怀遇皱了皱眉,想说什么,却又不敢,只得道:“军中不是有天师府的道长吗?他们或有办法。”
“只有两位,一个被鲁王要了去,一个在阳王帐中,孤这两位兄弟最近也是心烦意乱,入睡阴冷。”
就在庆王说完话,身后的徐怀遇忽然抱拳半跪去地上。
“庆王,卑职有一物或能帮上忙。”
“何物?”
“一尊佛像。”说着,徐怀遇起身让亲兵返回帐篷,随即也说道:“卑职还在临江县时,得遇高人,赠一佛像,卑职每日焚香供奉,就算军中也未间断,今日特献给庆王。”
公孙隶露出狐疑,看去营帐那边时,过去的士卒已经返回,手中正捧着一尊脚踏莲台的佛像,双手提拎一物颇为怪异。
佛像不大,双手就能捧着,公孙隶仔细端详,也认不出这是何种佛像,询问徐都侯,后者也摇头,只说是那位高人雕琢,可护他平安。
“都侯,信此人?”
“卑职信。”
见徐怀遇重重点了下头,坦露的眼神坚定,庆王也笑着点了下头:“那孤就收下都侯赠礼。”
之后,两人又在营中走了一圈,说着与胡人作战的见解。黑暗的天边窜起青冥的颜色推过来,公孙隶这才返回主营,至于亲卫手中捧着的那佛像,拿在手里把玩片刻,笑着摇了摇头,将其随意丢到长案。
大抵觉得对方不过溜须拍马、逢迎之辈,随意拿了一个物件讨好他罢了。
“连佛名都没有,又有什么用。”
天色已至青冥,营中有了嘈杂人声、马嘶,公孙隶这才脱去衣物睡下,到的第二天一早,亦如往常在营中走动,或与统军将领说着战事,偶尔也会和几个兄弟因粮秣的事吵架扯皮。
入夜后,才气咻咻的回来,亲卫端来的酒食也被他发气的扫去地上,在帐里骂了几句,虽说是亲兄弟,可都不是一母同胞,各有各的心思,如今皇位已被夺走,难道他只能又回到庆州继续当一个闲散王?
又骂了一阵,待气消了些许,才让亲卫重新准备了酒食进来享用,到的半夜,这才醉醺醺的合衣睡下,或许只有这种状态,他才能安稳的睡着。
夜色深邃下来。
营中篝火照着巡逻而过的队伍人影憧憧,一阵风吹过时,帐篷微微抚响,值夜的两个亲卫闻到一股淡淡腥甜,原本想要偏头的一瞬,按着刀首目光直直看着前方,立在原地不动了。
片刻,有着重物落地的闷响,缓缓靠近了帐帘。
帘子无风自行掀开,像是有什么东西走了进来,在地上踩出一串蹄印,看着榻上侧卧的身影弥漫着酒气,隐约看到对方身上龙虎气已变得极为薄弱。
空气里看不见的身影一步步靠近过去,像是闻着什么,从公孙隶头顶一路到脚底,令它舒坦。
而公孙隶感受到的,是一阵清风在他头顶一直吹到双脚,觉得有些阴冷,缩了缩膀子,翻一个身,不知怎的忽然睁开眼睛,正好看到了空气里隐约显出一颗羊头的轮廓。
一人一羊静谧的对视。
然后,公孙隶“啊——”的大叫,惊恐的从床上翻坐而起,而那边,是一个魁梧的身形顶着一颗羊头出显在他视线之中。
羊头人身的怪物猛地朝他扑过来,吹出一口气。
风有着腥甜的气味,公孙隶栽倒去地上,慌忙中被风吹过,整个身子麻木起来,手脚渐渐失去知觉,想要喊出的话语都停在嗓子眼。
只有双眼还能转动,看着帐中那物迈着一对蹄子朝他走来,伸出漆黑绒毛的大掌抓去公孙隶颈脖的刹那——
有淡淡的金色在帐中长案上亮起,那羊头人身的怪物下意识的偏头看去,原本放在案角的佛像在金光之中好似睁开了佛眼,大无畏的佛法在帐中荡开。
灼烧的感觉传来,羊头人身的怪物本能的转身逃离,掀起一阵妖风冲出帐篷,回头看时,那金色佛光已从帐里溢出飘去黑夜,旁人无法看见的光芒里,显现一道脚踏莲台的佛像,越来越庞大,手中提拎的法器也都在缓缓转动起来。
‘南~无~阿~弥~陀~佛’
佛声如铜钟回荡。
不等羊头人身的怪物反应过来,一道道金色光球拖着焰尾疯狂倾泻而出,一团团砸在那怪物身上。
呯呯呯——
‘咩~~’
怪物凄厉惨叫顿时响彻夜空,身子被一团团金光轰的疯狂抖动,一路推行飞去夜空尽头,恍如一场金色的流星雨划过天际一般,直至消散。
每一发金球,佛像上的金光便暗去一分,到的最后,佛光收敛,缩回佛像体内,随后啪的一声在案角碎裂,洒落一地。
躺在地上的公孙隶此时已经可以动了,他慌乱的起身叫喊,外面两个亲卫听到动静也都闯进来。
“快快……立刻将昨日夜晚那都侯叫来!”
他看着长案上碎裂一地的佛像,大声吩咐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