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江,这地儿不错。蛙瑞古德。”
处于半醺状态的武广江有些口齿不清,但是满意之情在脸上展示得淋漓尽致。
跟随着外面的曲乐,他不急不慢的拍着大腿,打着节拍,偶尔捧起克比黄金的龙井,悠悠的嘬上一口。
有一说一。
堪比神仙啊。
过惯了这样的日子,哪里还想回去啊?
除了茶水点心,江辰还特地吩咐,送来了瓜子花生。
“哥,要不你们玩,我先撤了。”
喝了二两吐了估计都有大半的武圣这个时候酒应该都快醒了,得知这里竟然特么的是老姐的产业,人间仙境眨眼间黑雾弥漫,模样大变,成为了阴森可怖的盘丝洞。
游走与于屋外不可方物的古风美女则暴露本相,分明是披着人皮的红粉骷髅!
观白骨如观美人。
使我无惧。
观美人如观白骨。
使我无欲。
武圣认知升纬,刹那顿悟,不为红尘诱惑所扰,要跑路。
“你是寿星,怎么能走。”
江辰阻止,而后看了眼时间,“等会我让他们上一碗长寿面。”
长寿面?
武圣心神俱震。
不用说。
绝对是喝多了。
“哥,要是被我姐知道,是要出人命的。”
他小声而急躁的提醒。
江辰不以为意,轻轻摇着折扇,“不要自己吓自己。我们只是来品茶赏曲,合情合理并且合法,就算你姐知道,她又能说什么?这是她的店,我们来给她捧场,难道还有错了?”
武圣可以确定,对方绝对是喝多了,早知如此,还不如去泡澡按摩,打死他都不会来。
武圣如坐针毡如芒在背如履薄冰,时不时望向门口,生怕和之前在和平饭店吃饭一样,老姐冷不丁的就闯进来了,他恨不得再喝二两,把自己继续灌醉得了。
“这姑娘年纪轻轻,但水平挺高啊,很专业。”
武广江享受的眯着眼睛,浑然不知道自己正坐在闺女的地盘上,对弹琵琶的姑娘的造诣大加赞赏。
“那是当然。伯父有所不知,这里的演出者都是经过专业而严格的培训,她们在各自领域上的水平,丝毫不亚于外面所谓的大师。”
“真的假的?”
武广江依依不舍的从窗外收回目光,扭头,“学习这样的古典乐器,需要锲而不舍的毅力以及吃苦耐劳的精神,这些小姑娘年纪轻轻,又这么漂亮,肯受这份罪?”
“愿不愿意吃这份苦,得看付出和回报成不成正比。伯父要是知道她们在这里的收入,肯定就不会这么问了。”
武广江若有所思点头,“嗯,看这里的装修都知道,进来玩的肯定都不是一般人,不是巨贾富商,就是达官显贵吧。”
江辰放下折扇,拿起一颗花生,笑而不语。
武广江没有继续刨根究底,问这些姑娘是不是卖艺不卖身。
他都这么大把年纪了,就像此时的时辰一样,已经接近人生的尾声,就算头一次光临,但还能不知道这个社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小江,你还记得当年你在咱们村子里演了一出戏吗?”
“梁山伯与祝英台。”
江辰答。
武广江哈哈一笑,“我那时就纳闷,你小子就排练了几天,咋就演的像模像样,原来是有艺术细胞。”
江辰面不改色,“伯父,其实这是我第二次来。”
武广江没接茬,一副不用解释我都懂的眼神,他喝了口茶水,舒服的吁气,而后撑着桌子起身。
“去上个厕所。”
“想什么呢。”
花生扔进嘴里,悠然自在的江辰扭头看武圣。
武圣心神不宁,感觉自己的眼皮不断在跳着,而且还是右眼。
“哥,听我一句劝,我心里很不祥,我们还是赶紧走吧。”
江辰掰着花生,“等你爸回来,你和你爸说,他要是说走,咱们就走。”
武圣心下稍安,端起紫砂杯喝了口水,哪知道眼皮不仅没停,反而左眼也跟着一起跳了。
五分钟。
十分钟。
十五分钟过去。
武广江还没回来。
“不会是掉坑里了吧。”
武圣念道。
“会不会是没找到地方?”
江辰陡然拍了下脑门,“这里面不就有厕所吗!”
没错。
现在稍微高档点的沐足城,房间里都标配洗手间,更何况这种场所了。
就像武广江说的那样,来这里玩儿的人,不管什么身份,不管是富贾巨商还是达官显贵,肯定都在乎自个的隐私,不愿意被别人看见。
去公共洗手间,要是不小心撞到熟人,那是该打招呼还是不该打招呼?
“哥,我就说你醉的不轻,咱们赶紧走。”
武圣很是无语。
“你先把你爸找回来。”
觉得此地不宜久留的武圣正待起身,忽而停下,视线望向窗外。
不用找了。
他老子没迷路,也没摔进马桶,居然跑戏台那去了。
“家住丹阳姓董名永,父母双亡孤单一人。
只因爹死无棺木,卖身为奴葬父亲。
满腹忧愁叹不尽,三年长工受苦情~”
跌宕起伏的戏腔飘入耳朵,江辰也不由自主望向戏台,看见有板有眼的武广江,诧异不已。
“你爸还有这份才艺?”
“这家伙耍什么酒疯!”
武圣气恼,却又无奈,这个时候冲出去把他拎回来?
他丢不起这人。
“这是……黄梅戏?”
江辰不确定道。
“嗯,黄梅戏里天仙配的《路遇》。”
江辰偏头,瞅着轻而易举就听出来路的武圣,不觉得奇怪。
毕竟武家所在的那个村子很尊重戏曲文化。
一个农村还有经营的戏院你敢信?
江辰重新拿起折扇,摇头晃脑,有节奏的敲打着桌子,为之附和。
既然是天仙配,肯定不是武广江一个人的独角戏。
在沁园,顾客或许并不是上帝,但合情合理的要求,一定都会得到满足。
唱一段黄梅戏,那肯定属于“合情合理”的范畴。
所以窈窕古典的妙龄美女作为搭档。
“大哥休要泪淋淋,我有一言奉劝君。
你好比杨柳遭霜打,但等春来又发青。
小女子我也有伤心事,你我都是苦根生我本住在蓬莱村,千里迢迢来投亲又谁知亲朋故旧无踪影,天涯冷落叹飘零 只要大哥不嫌弃,我愿与你配成婚~”
就在三个爷们在沁园追逐风雅的时候。
兰母已经坐在了东方星枢的最高层。
“红红,你就一直住在酒店里吗?”
和东方明珠的悬空玻璃套房一样,这里也可以俯视东海,但兰母并没有欣喜激动,眼角皱纹更加明显,徜徉的全部是对女儿的心疼。
酒店再高端、再豪华、再奢侈,那也是没有灵魂的钢筋水泥,只是披了层冰冷的华丽衣裳,无法带来温暖。
“你们打算玩几天。”
兰佩之避而不答,当真是海量,那头三位已经神智不清了,可她没有半点晕乎的痕迹。
兰母张了张嘴,而后微微一笑,柔声道:“我和你爸来,只是想看看你和你弟弟。现在已经看到了,明天走都可以。”
兰佩之默不作声,沏了杯茶,放在了母亲面前,而后在单人沙发坐下。
“谢谢。”
母女之间,还需言谢?
“红红,你不要责怪小江,小江没有任何的恶意。妈是个乡下人,没什么见识,和你没法比,但妈觉得,这孩子真的挺好。”
“算上今天,你们是第二次见面。”
兰佩之道。
“妈和他接触的时间是不长,可是了解一个人,与时间长短,也没有绝对的关系吧。有些人即使相处了一辈子,也不见得看得清楚。”
“给别人建议时,先得要考虑自己的资质。你过得很好吗。”
女中豪杰就是女中豪杰。
面对自己的母亲,都如此的直言不讳。
不对。
兴许对于她而言,这样的话,已经算是委婉处理过了。
譬如“资质”。
要是换成“资格”,明明会更为贴切,只不过也会更尖锐一些。
兰母没有难堪,低垂着眼,看着那杯热气袅袅的茶水。
“红红,你爸虽然有很多缺点,传统,狭隘,虚荣,浮夸……但他对妈,这辈子还是挺不错的。”
“是吗。”
兰母伸出手,端起那杯茶,捧在手心,“每个人的要求不一样,所产生的感受就会不一样,妈……挺知足的。”
要是武圣在这,保管已经拍桌子跳起来了,把他老子喷得体无完肤,兰佩之却只是淡淡颔首。
“日子是自己在过。自己觉得满意,就行。”
兰母抬起青花瓷杯,抿了口茶,温热的茶水顺着喉咙,暖意蔓延心田。
“当然了。你爸和小江没法比。无论哪方面,小江都要比你爸强太多。”
兰母肯定是善意。
这一点毋庸置疑。
只不过这个比方……不知道究竟恰不恰当。
兰佩之唇角掀了掀,似笑非笑。
“他如果知道自己被拿来和武广江做比较,应该不会开心。”
兰母一愣,这才反应过来,略微局促道:“我的意思是,小江是一个值得托付的男人。”
是吗。
是值得托付的,有妇之夫吗?
兰佩之还是太不愿意多话了,假如她将实情相告,某人精心营造的形象势必毁于一旦,可是她什么都没说。
“以后想去哪,直接和我说。这个世界有挺多风光,值得看看。”
江老板的一百个深蹲没有白做。
他在母婴室说的话,多多少少还是触动了这尊冷漠的观音。
兰母猝不及防,讶异甚至可以说是震惊的看着女儿,一时间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听。
“在那个村子待了一辈子,就不腻?”
兰佩之向她证明,刚才听到的并不是幻觉。
兰母心潮涌动,百感交集,对于其他人家,好像不足挂齿,可是对于她们这个家……究竟多么的来之不易,只有她清楚。
她都不敢去问女儿还怪不怪她。
“妈一个人,什么也不懂,能去哪。”
“没有了武广江,你就没法生活了吗。”
兰母苦涩一笑。
“我和你爸,已经在一起了大半辈子,接近五十个年头,就像一双筷子,谁也离不开谁了。”
“你有没有想过,或许,这只是你一个人的认为。”
兰母握紧茶杯,犹豫挣扎,最后,还是鼓足勇气。
“红红,你爸,他早就知道错了。如果时间能够重来……”
兰佩之没有制止,是兰母自己没办法坚持说下去。
不是任何错误,都可以弥补的。
就像世界上根本没有时光机。
“陪你弟过完生日,我们就回去。这次来东海,能看看你们的生活,我和你爸心满意足了。红红,你的心意,妈心领了,也很感激。这个世界的风光,你们帮我们看,也是一样的。能够和你爸在村子里终老,妈没有遗憾,很满足,真的。”
兰母笑着说完,喝着茶水,脸上的每一道皱纹,就像月光下的田埂,透着安详。
兰佩之没有说话。
突然。
有电话铃声响起,破坏了静谧的氛围。
兰佩之拿起手机,按下接通键,放在耳边。
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只知道没一会,兰佩之便将手机放下。
“你知道武广江现在在哪里吗。”
她莫名其妙的问。
堪称传统农村妇女典范的兰母自然是不明所以,下意识回答道:“他应该……回东方明珠休息了吧。”
兰佩之不置可否,脸如深潭,看不到波澜,却令人心悸。
“你先休息。”
眼见女儿起身,母女同心的兰母产生异样预感,赶忙放下茶杯。
“红红,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不会是你爸……他喝了那么多酒……不是还有武圣小江他们在吗?”
兰母下意识往不好的方向联想。
不好的方向。
本来打算自行离开的兰佩之看向满脸担心的母亲,良久,没有说话。
兰母越发惴惴不安,头脑风暴之下已经让她联想到新闻里因为醉酒引发的惨烈事故。
一个人的想象力,是由心性决定的。
“红红,到底、出什么事了?”
兰母眼神颤动,想知道情况,又害怕知道情况。
“想知道吗。”
“我带你去。”
兰佩之往外走。
兰母攥了攥手,亦步亦趋,匆忙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