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师弟倒没推拒,只等那女子走出殿门,才咧嘴笑道:“任师兄这弟子我亦有听说,可惜当年那大道魁首之争,剑道天元柱只出了一处,不然她还能多一番造化呢。”
太元门下剑修不多,凡是厉害些的,门内都能叫得上名姓。何况这裴白忆出身下界,乃是以六姓之外的身份走到今天,此在任其芳众多弟子内,当可算作一枝独秀。
不过任其芳对这名弟子,考虑得却要比黄师弟更多,眼下微微后仰,一手捋起青须,摇头道:“资质已是上乘,性情却执拗了些,还须好生打磨,方能一用啊。”
黄师弟目光一动,心下顿时了然,圆话道:“到底是小界出身,为人又至情至性,念起旧来也是人之常情,便待掌门平了六姓,姜氏门庭一垮,她就自会明白,天底下唯一能替她周全考虑的,只有任师兄你这一位良师了。”
想当初,裴白忆少年英才,又是受姜牧引荐才入的上宗,便仅是姜氏一族之内,想收她入门的就有好几人在,最后能落在任其芳门下,也是后者亲自出面,在姜牧那头晓以道理,这才如愿将之收入门中。
却没想到裴白忆顾念旧恩,笃诚于剑,这些年除了与姜牧仍旧亲近外,和身边这些师兄师姐,倒是很少能说得上话。
对此,任其芳曾明里暗里将她劝说,要她疏于姜牧,避免再与六姓之人往来,只是看裴白忆的表现,却是一言一行澄如明镜,不愿为旁人言语做出弯折。
任其芳不喜于此,每每说到这事,都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抛却王月薰出逃一事,对于启鼎之事的筹备,黄师弟却是胸有成竹。
便将那王逢烟密不透风地看管起来,一直等到启鼎之日,任其芳、黄师弟以其余几位左翃参座下门徒,才有条不紊地踏入洞府,按吩咐布置出一座宽阔道场,再去将左翃参请了出来,净手焚香,静候良时。
这一过程由上至下,丝毫未经外人之手,更无一个六姓修士参与其中,俱是左翃参门下心腹,可见隐秘。
而待辰时将至,众人布好典仪,便由左翃参行至道场中央,手持一柄墨玉拂尘,一面念念有词,一面在空中挥舞几圈,如此半刻钟后,供奉于案上的玉像便由内至外散发出一阵莹润温和的辉光。
到此时,连同左翃参在内的众位修士也尽都跪倒在地,听见玉像之中缓缓传来石汝成庄重沉肃的声气,道:“此日便是良日,此时便是良时,翃参,为师多年布置只看今朝,一待事成,你便是我正大光明的嫡传弟子,那六大氏族也再桎梏不得宗门半步。”
“去罢!莫要让为师对你失望。”
此话一出,跪在地上的左翃参已是难掩激动之色,并那几名座下门徒,呼吸亦逐渐粗重起来。
试想石汝成此番话语,俨然已有托付之意,只待日后铲除六族,下一任掌门的位置,多半就要落到左翃参的头上,他们这些亲传弟子,来日也就是无可置喙的掌门嫡系!
这怎能不让人动容!
道场中央,左翃参心潮激荡,向着那玉像跪拜叩首,口中直呼道:“恩师放心,徒儿必然不负重托,为恩师大计肝脑涂地。”
须臾后,玉像光辉逐渐消散,只一点柔辉漂浮而起,最终没入了左翃参的眉心。后者亦顿时法力大涨,紫府元魂如受涤荡,再未有比此刻更强大的时候,似乎连头顶苍穹,也可以一手擒住!
左翃参呼吸微促,不禁闭上双目,将身上变化感受了片刻,才自语道:“源至之境,果然不同凡响。”
可惜眼下感受,与那真正的源至仙人相比,恐怕还不足万分之一,只是站在门外窥探到这一星半点,就已觉得十分可怕了。
俄而,左翃参睁开双眼,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暗暗向自己道:“只待过了今日,将那天墟关建立起来,摘取道果便是迟早之事!”
他遂凝定心神,起身向前,将案上玉像托在臂弯,拂尘向上一扫,朝弟子言道:“我将启鼎,尔等切记守好此地,不容有失!”
任其芳、黄师弟等人拜倒在地,莫敢不应。
见他等容色认真,语气亦是坚定无疑,左翃参满意一笑,这才微微晃动双肩,消失在了原地。
就在同一时刻,周元阵宗遗址之内。
原本盘膝坐在地上的赵莼,心中却好似受了什么指引一般,猛地睁开了眼!
她算好时日,立刻将七星尺祭出于手,便可见此物摇摇晃晃,动静完全不同以往。
细长指针亦不做左右摆动,而是来回旋转,速度愈发疾快,几乎成了一片残影!
赵莼皱起眉头,正是想注入真元查探一番,却不料指针突然在此刻停下,指向了这遗址之内某处毫不起眼的低矮宫观。
赵莼不疑有它,连忙起身飞遁,眨眼间就将身形没入其中。
也就在她进入宫观的下一刻,笼罩着整座阵宗遗址的禁制竟缓缓降下,一道身披鹤氅,头顶峨冠的高大身影突现其间。便见他袖手一挥,整齐排布在各处山头的楼阁殿宇,就随着山川地势的走动开始向四周推移。
好似一座辽远宽阔的棋盘之上,突然伸下一双无形大手,将杂乱堆在一起的棋子扫去周边。
直至一方平坦开阔,雕画九宫八卦图纹的石地得以从中显露,这滔天阵仗才从四面八方停下。而后又见石地从中向两边分开,一尊小山般的大小的青铜鼎炉缓缓升起,其形状与赵莼、王月薰手中的天地炉十分相似,鼎身之上的图纹却更加详密精细。
自天地初开的混沌,到一缕本源化出先天神明,再到天宫高悬,俯瞰万生万物,生长凋零。
鼎上图纹无时无刻不在变化,就像太阳东升西落,时间无时无刻不在前进,直到某一刻,似是最后的最后,也像是开始的开始,一个人从地上爬起,未着寸缕,两手空空,却高高地抬起了头颅,望向天边。
左翃参却望向此物,虔诚与庄严布满他的脸庞,纵是看过这鼎炉千遍万遍,此刻也忍不住在心中暗道:“茫茫天地,我太元祖师能造出此物,功德又岂在昭衍黄庭钰之下。”
待心中思绪稍作平息,他一手端着玉像,另手持着拂尘,肃容向前挥去,便有两道金光先后落在鼎炉之上。
只见右边的光芒拖着一卷金册 左边的是个年轻女子,她形容甚是狼狈,面色也一片萎靡,此刻重新见了天光,却恨恨看向面前之人,冷冷道:“不想尔等太元门徒,嘴上说得冠冕堂皇,到底却还是做起这卸磨杀驴的事来。”
此时,如若再细细感受一番,却能发现这左右两者之间,竟有几分微乎其微的联系,并不容易察觉。
王逢烟深知,这一星半点的联系,就是她能够苟活至今的唯一倚仗,但今日的左翃参,显然是不欲再与她继续虚与委蛇下去了。
果然,面前人闻得此言,立时只冷冷一笑,语气不无讥讽地道:“你的胆子一向很大,就连王酆留下的后手,也被你用来保全自身。只是你心也太大,竟敢将算盘打在功德簿上,若不是怕损了玄物,大计有失,掌门早就出手,将你抹除干净了。”
然而王逢烟听了这话,身躯却微微一震,不禁张口道:“你怎会知道,老祖宗他……”
这本应是嫦乌王氏不传之秘,即便宗族当中,也只王酆和她能够知晓。
左翃参看她一眼,犹自讥嘲道:“尔辈自大之人,岂不知仙人眼中无隐事,那点子算盘自己藏住,就以为可以瞒天过海了不曾?当年王为何得以成仙,不就是双生合一,凭着两道元魂才助他摘取道果?你却不晓得,此事王酆早有吐露,为的就是一道元魂散去之后,要我等助他用另一道元魂将你夺舍,从而入我太元门庭。
“不想你为了保全自己,竟利用玄物将他那元魂吞下,从而将自身元神寄入其中,王酆这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他声音愈缓,王逢烟的面色却愈是青白,直至左翃参无情说道:“王酆有其双生兄弟,你亦有你的双生姊妹,我想她那一道元魂,如今就在王月薰身上,以便你死之后,能够将她夺舍,可对?”
话音落下,为之感到震悚的却不知王逢烟一人。
赵莼身在暗处,此刻已跟随七星尺的指引,走到了天地炉的正下方,即那九宫八卦图纹下的一间暗室之内。
便还未来得及观察这件暗室的布置,左翃参一席话语就已从上方清晰传来,惊雷一般打在赵莼心尖。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就不晓得其口中玄物究竟是什么,竟能让太元掌门不惜留下王逢烟一命,也舍不得伤损半分。
却不知此事,王月薰自己是否晓得了。
她按下心绪,之后便不再听见王逢烟的声音,想必已是心如死灰,料定太元不会将怀揣她元魂的王月薰放过,今日之局,竟是因为王酆的倒戈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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