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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97六月飞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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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化身跟本尊吵架,本质还是自言自语。

  这口锅甩来甩去都是沈棠自己背着。

  “追上去,她一个普通人还能插上翅膀飞了不成?”沈棠肯定这位沈大娘子是纯粹的普通人,并无修炼天赋。仅凭她自己跑断两条腿也跑不远,“除非,有人接应她。”

  沈棠心中有了大致猜测。

  看到短短十几息就烧成灰烬的茶肆,心中的猜测愈发得到证实。转念一想也是,乱世就是个锅炉,普通人住在熟悉环境都生存艰难,更何况像沈大娘子一样到处开茶肆?

  路上不知会碰见多少危险。

  她能安安稳稳活到如今,还是中部分社暗中大肆捕捉特殊后裔的大背景下,手上没点儿依仗还真够呛。不管沈棠有无拆穿沈大娘子身份,她前脚走,沈大娘子后脚就溜。

  半秒都不带犹豫的。

  “今日这个天气也在助她。”雨水不仅能冲淡气息还能掩盖行路轨迹,沈棠垂眸看着脚下泥泞水洼,自言自语,“方才并未发现附近有第三人。瞒过我,光实力在我之上还不够……可对方若有这般实力,怎会听她驱策?”

  实力越强的武胆武者越难降服。

  脑中响起本尊的声音。

  “听她驱策也不是没有可能,项招跟公羊永业就是一种极其特殊的例子,凡事都有例外。真有这么个高手愿意帮助沈大娘子,沈大娘子何不让对方单枪匹马直捣老巢?”

  根本没必要舍近求远啊。

  还是说——

  “又是个陷阱?”

  沈大娘子之前的话都是假的?

  “不,我的意思是接应她的人有可能不是实力境界强,而是自身有特殊位移跑路能力?”本尊只能借着化身乌有的视野看到附近环境,却无法空降过去帮忙,“先不管沈大娘子了,梦渊失踪太久,这事必须尽快解决。”

  不管沈大娘子葫芦里卖什么药,过去走一遭不就知道真相了?退一万步说,这就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鸿门宴,乌有作为化身有什么怕的?大不了摔杯掀桌,杀个天翻地覆。

  鸿门宴?

  呵,也不看看谁才是被端上桌的菜!

  “催催催,有你这样没人性的资本家?自己的化身都压榨,小心哪天被挂路灯。”

  化身乌有手握那份血书简仔细感知。

  沉下全部心神去感知。

  隐约的,一种莫名直觉悄然浮现心头。

  这种感觉非常玄奥,冥冥之中告诉她在哪个方向,沈棠选择相信这份直觉。她不知道在她离开一刻钟后,茶肆废墟汇聚的水洼活了一般互相吸引流动,最后汇聚成一团。

  这团水洼逐渐拉长,有了人的轮廓。

  不是一个人,是两个人。

  其中一人赫然就是跑路的沈大娘子。

  另一人则是相貌出众的年轻女子,面相羸弱,有气血不足之症。二人看着沈棠离去的方向,眼底仍有还未来得及褪去的忌惮忧虑。年轻女子伸长脖子道:“她真走了?”

  沈大娘子扶着腰,狼狈跌坐在地。

  喘气答道:“应该是不可能回来了。”

  年轻女子疑惑:“这般确定?”

  沈大娘子不敢说多了解沈棠,却也从后者多年人生轨迹揣摩出对方大致性格。十分笃定:“她的多疑算正常水准,要是多疑到病态,哪里还能攒下康国这样大的家业?”

  多疑到疑神疑鬼的主君,哪有臣子喜欢?

  沈幼梨,一款特殊的“红颜祸水”。

  行事光明磊落到敌我都夸赞的奇葩。

  当年的龚骋不是非常典型例子?

  沈大娘子跟龚骋几次打交道,没少从对方口中听到对沈棠的评价。要不是龚骋说那些话的时候神色坦然,眼底是纯粹欣赏赞扬,沈大娘子都要怀疑龚骋其实另有心思了。

  要知道这俩可是“未婚夫妻”。

  沈大娘子这时余光注意到年轻女子苍白到毫无血色的脸,以及对方虚捂小腹的下意识动作,问道:“你这下红之症不是好转了?”

  所谓下红之症便是出血不止的妇人隐疾。

  年轻女子患上这隐疾不是自身生活如何不检点,而是因为一次强行堕胎。她喝的下胎之药极其凶猛,孩子是打下来了,身体也元气大伤。精心调养,才勉强养回了几分。

  现在看,对方是骗自己的。

  年轻女子声音虚弱:“不打紧。”

  沈大娘子见她倔强强撑,双手撑着膝盖起身:“走吧,最后去看看咱们的胜利。”

  费尽周折布局,为的不就是功成一刻?

  她从未想过来的人会是沈幼梨。

  虽说不是沈君本尊,但化身知道就相当于本尊也知道,沈大娘子很好奇她知道真相一刻有多暴怒。沈大娘子喃喃道:“暴怒好啊,天子一怒血流漂杵,杀得再尽兴些!”

  那些人流多少血都不足以抵偿罪孽!

  沈大娘子这句话犹如一剂强心针,年轻女子脸色肉眼可见泛起激动红晕:“走!”

  她抓住沈大娘子的手腕。

  下一息,二人身形重新透明,化成两滩有生命的蠕动液体,与满地雨水重新汇聚。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血书简带给沈棠的“直觉”愈发清晰强烈。随着夜幕降临,淅淅沥沥的雨势终于彻底停下,夜空挂上一轮清爽圆月。忘了说,她绕一圈又绕回去了。

  血书简指引目标就在挑夫所在郡县境内。

  这不就巧了么?

  更巧合的是沈棠还看到了挑夫。

  一把捂住对方嘴,低声警告:“噤声!”

  挑夫刹那生出的杀意在看清来人相貌的瞬间,散了个干净,只是他没忽略沈棠单手扼住他要害,显然有杀人灭口的心思。他紧张吞咽口水,小声问:“使者这是作甚?”

  沈棠反问道:“这个问题该我问你。”

  为什么挑夫会在这里?

  这个答案非常容易回答。

  因为这就是挑夫谋生的生计啊。

  肩扛腰背,将物资从山下送到山上,这座山角度陡峭,山路狭窄难行,运输工具根本上不来,生活所需物资只能靠人力背运。沈棠对此将信将疑,因为言灵证明他说的都是真话,没有撒谎,但凑在一起显得过于巧合。

  “山上有什么人家?”

  “据说是大人物养在外面的己房外室?每次送去的货物都是妇人婴孩用的物件。”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

  “那个大人物脾气甚是古怪,不允许外男看一眼这些外室,院外守卫森严。”森严程度超过正常范畴,似挑夫这样的人想上山都要仔细核查身份证明,几百步就有岗哨。

  一有不对劲就可能被乱棍打死。

  尽管规矩非常严苛,仍有迫于生计的挑夫挣破头抢这个活,只因为报酬实在优渥。

  背一次就够全家吃用一旬。

  沈棠反问:“只是守卫森严?”

  挑夫仔细回想:“……其他捕风捉影的传闻也有不少,其中有一条是说大人物养外室假的,真相是大人物打着风流名头在山中豢养私兵,意图谋反!不过,这个传闻也不可信,若是谋反练兵……这么点消耗哪里够用?”

  挑夫虽不敢私拆货物,但也能从货物重量形状判断是什么东西,这点养不起私兵。

  不过——

  挑夫小声道:“这座山确实是空的。”

  他身体有残疾,下山比上山吃力得多。

  有一次不慎失足差点摔半死,意外发现这座山是空的,内部空间纵横交错,曲曲折折、四通八达,活像是一座放大版的蚁穴。他听到有人巡逻步伐,生怕暴露行踪丧命,不敢多停留跑了。有个倒霉挑夫给他当了替死鬼。

  这之后,他就知道此地不一般。

  山体内部可能还连通其他山。

  小蝼蚁好奇心别太重,会小命不保。

  沈棠:“山是空的?”

  “使者要找的人被困此处?”

  “不确定,人还没找到。”檀渟未必在这里,但沈大娘子口中的“同类”大概率是在的,挑夫也说每次送去的货物都是妇人婴孩用品也能佐证这点。自己来都来了,就算檀渟不在这里,她也不会啥都不干。动手之前,沈棠要先将挑夫解决,“你来我来?”

  挑夫不假思索选择自己来。

  抬手一个大力手刀将自己劈晕!

  沈棠给他施展一道言灵巩固一下婴儿般的深沉睡眠,再将人藏好。没有杀之以绝后患,还是念在祈善的面子上。她身形灵巧似一尾鱼滑入黑暗:“希望此行能有收获。”

  化身乌有的行动搞得本尊那边也睡不着。

  本尊还给祈善开了个转播。

  祈善得知行动有进展,特地过来询问细节——不管如何,他也不想看到檀渟出事。

  只是,这份担心在听到中部分社有意“繁殖”特殊血脉的时候,他表情僵了一瞬。

  “主上,善突然想起来一事儿。”

  沈棠本尊和乌有都能听到他的声音。

  乌有还分出一份注意力去听。

  “但说无妨。”

  祈善表情古怪:“梦渊的身体……”

  他这话一下子点醒了本尊跟乌有两个,两个在内心默契爆了粗口。檀渟的身体迥异常人,他非男非女,男人有的他有,女人有的他也有。沈棠还让董道出面给檀渟诊治。

  董道有句话让沈棠印象深刻。

  这世上有不少身体畸形的男男女女。

  两个性别集中在一具身体的例子少是少,却也不是没有,董道就接触过几例,不同年龄段都有。这几例有个共同特点,器官发育不成熟,要么男的不能用,要么女的不能用,要么男女都不能用,而檀渟则属于特例中的特例,身体两处都跟正常男女差不多。

  也就是说——

  檀渟也可能作为母体被抓。

  做出这个判断的乌有恨不得捶自己的腿骂一声“死腿跑快点”!正如挑夫说的,此地守卫确实森严,但想拦住化身乌有这个水平的潜入者,那简直是做梦。山体内部路线复杂,没一会儿就将人绕得头昏眼花,辨不清东南西北了。万幸,沈棠手中有血书简。

  这玩意儿关键时刻派上大用场!

  沈棠找到了一间石室。

  石室面积不小,屋内装饰颇为精心。

  软塌上蜷缩睡着一名相貌二十上下的年轻女子,石室内烛火昏暗,沈棠借着仅有的一点光源看到女子微微隆起的腹部。也许是长久不见阳光的缘故,女子脸色白得吓人。

  沈棠又去找其他石室。

  一间一间找过来。

  有的石室住着怀有身孕的年轻女子,也有的石室住着母女几人,年纪从十四五到四五十,妊娠比例高得惊人。她们这些人的氛围也不同,有人麻木,也有人欢声笑语……

  这里只有女人,怀孕的女人,以及孩子。

  沈棠还注意到这些孩子都是女孩。

  一个男孩都没有。

  难道梦渊不在这里?

  找了一圈没找到檀渟的下落。

  沈棠此刻心情复杂,既希望能快点找到檀渟,又希望檀渟不要出现在这个怪地方。

  这份希望在下一个石室有了回应。

  那是一间极为特殊的石室。

  跟此前宽敞舒适的石室不同,这间石室面积仅容三四个人下脚。不仅地面潮湿又阴暗,空气也不流通。角落摆着一只解决屙屎撒尿的木桶,不时有蠕动的蛆虫从木桶爬出……地上摆着几份没动过的腐烂发霉食物……各种气味糅杂一起,酝酿成一股恶臭。

  沈棠瞳孔骤然紧缩。

  靠着极强目力看到被黑暗包裹的人。

  她往里面投了一颗石子。

  石子滚动声很小,不足以引来巡逻守卫,但也足够石室内闭目打坐的人惊醒过来。

  “谁?”

  他被关押时间太久,对时间的判断只能靠着生理时钟,现在应该还没到送餐时间。

  沈棠听到沙哑声音就开始心疼了。

  “梦渊先等等,我救你出来。”

  天杀的,檀渟这是被关了多久?

  檀渟听到有人准确喊出自己的字还有些恍惚,直到被人带出那个该死的石屋。来人抓住他的手臂,将他拐入一间空置但布局正常的石屋。沈棠还未开口,尖锐物件抵上她脖颈,黑暗中能看到檀渟冰冷的眸:“你是谁?”

  这时候没人会来救他。

  与其相信是天降救兵,他更相信眼前这人是故意跟自己玩“英雄救美,以身相许”的戏码,借此降低自己的防备心——有什么比愚弄自以为逃出生天的猎物更有意思?

  沈棠想回答,但她觉得现在更要紧的是让檀渟换一身衣裳,他身上的味道太大了。

  “你还记得祈元良吗?”

  檀渟松开了手:“他化成灰我都记得。”

  龙爹的手办销售惊人啊,定下一个,希望别翻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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