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昭德真的这么说?”
不知何时,家主面庞挂上冷汗。
皮肤下的肌肉不受控制抽搐。
半晌才断断续续吐出浊气,颤抖不止的右手摸索着抓到凭几把手:“吴昭德跟那个沈幼梨,二人究竟是真的好到能穿一条裤子,还是他畏惧那个不男不女的怪物?”
“吴昭德,懦夫!”
说着,一把抓碎了把手。
眼底蕴藏着犹如毒蛇般的阴冷寒光。
随着碎屑从指尖滑落,门客小心试探家主口风:“吴昭德显然不想得罪沈幼梨。家主,这该如何是好?且不说咱们拿不出证据,即便拿出来,沈幼梨会认?她虽未称王,却有人王之势,登基建国只差一步。仅凭此事便能定一个大不敬罪名,夷三族……”
家主条件反射地喝道:“她敢?”
这两个字似乎带给他足够的勇气。
蹭得从席垫上起身,心一横:“且不说她还不是国主,还没登基建国,即便已经是国主那又如何?还没站稳就想着跑,也不怕一跟头跌死!拿我私印,联络各家商议!”
商议什么?
自然不是商议捐多少钱。
他想趁着沈棠立足未稳的时候将人铲除了!这个想法十分大胆,但也不是没有成功的机会。这会儿的沈棠经历几场大战,她从陇舞郡带出来的精锐折损不小。靠着接收屠龙局盟友遗产和敌人俘虏,壮大到如今规模。体量看似庞大,但也有一个隐患——吃进嘴里的肉还没消化干净!这些盟友遗产和敌人俘虏,还没被她真正驯服,可以策反!
家主越想越激动。
脑中飞快运转起来。
除了上面这点,沈棠还有一个致命隐患——她的地盘一下子扩张太大太快,她只能将人手派遣出去接管,留在身边的兵力薄弱,正是守备最为虚弱之时!天赐良机啊!
只要他暗中联络被沈棠威胁、心生不满的世家豪族,一起在明面上归顺沈棠,助长她的气焰、卸下她的戒备,暗中再找时机发动偷袭!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如何不成?
门客听完家主的打算。
轻声低语:“此计虽好,但外界传闻她已经晋升十六等大上造。此等彪悍实力,即便吾等重兵偷袭围剿,她也能拼死逃出生天。届时怕是大祸临头,还请家长三思。”
家主怫然不悦:“我心意已决!”
沈棠的实力他自然有听闻,但十六等大上造,他也不怕:“不管沈幼梨是不是真的荒淫无度,她喜好美色总是真的……”
门客愕然:“家长的意思?”
家主冷笑:“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
美人计,多少豪强跌在此计手上?
门客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美人计都是针对男性,但沈幼梨是女性啊,还听说她的相貌是世间少有的绝色。
论美貌,似乎更胜艳名远扬的前国主郑乔。沈棠天天照铜镜看着这么张脸,世上真有能将她迷得神魂颠倒的美人?门客对此持怀疑态度,家主岂会读不懂他脸上的怀疑?
家主嘲笑门客不懂美人计。
美人计的精髓可不在于“美”,而在于“人”!再美丽的皮囊,也会有色衰爱弛的一日。皮相带来的惊艳持续不了多久,一旦得手便不再珍惜。真正的美人计,给予目标的可不只是美色,而是情绪,是对方遍寻不得的灵魂共鸣,那是世上独一无二的珍贵!
任何英雄好汉碰到这样的美人,如何不沦陷,即便知道前路是刀山火海,也心甘情愿去闯一闯。哪怕死了,内心也满足无比,因为空虚的心灵获得慰藉,灵魂获得圆满。
门客听得目瞪口呆。
跟着,他问出一个很要命的问题。
“上哪里找这么一位美人?”
蛊惑沈幼梨的,至少得是个男的吧?
家长脸上的志在必得停顿一瞬,又道:“各家郎君哪个不是师出名门?全是从小精心教养的。沈幼梨出身草莽,身边僚属不是泥腿子庶民,就是寒门,能有什么见识?”
她见过真正世家大族的贵公子吗?嘴上这么说,但他也不敢将重要任务随便交给哪个人,人选各方面的条件必须全部拉满!绝对能迷得沈幼梨陷入他们精心编织的情网!
门客拿着家主私印联络各家。
这些世家内部声音大致分为两派。
一派是趁机干掉沈棠,不受她敲诈之耻;一派是不想惹事,花钱消灾,认真打榜。前者是高门大户,气焰旺盛;后者体量小点,不敢拿祖上基业赌博,不想冒风险。
两派声音暂时没有统一。
“打听清楚没有?张家要出多少?”准备花钱消灾的“打榜派”家主在正厅来回踱步,听到主事脚步,双眸一亮,忙抓人手臂。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他也不想浪费钱。
即便他们知道沈棠在敲竹杠,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若是能摸清楚其他家族的金额,自家在这个基础上厚一成,便能用最小代价度过难关!各家都怕沦为倒数,将各自的预算捂得死死的。捐钱金额没有上限,底蕴浅一些的家族也拼不过那些老牌世家。
世家的嘴,该松的时候比老头老太的腰绳还松,但该紧的时候,那真是滴水不漏。
查不到具体数目,便只能曲线救国。
从各家最近产业动静来判断大致数目。
主事跟家主耳语一番,后者脸色肉眼可见凝重起来,一侧的族老也心疼这笔钱。家族公账出的钱多了,分到族人手中的钱就少了。各家除了主支过得好,旁支都不富裕。
族老道:“非得出这个钱?”
家主心里愁成一团,不耐道:“自然可以不出,但她沈幼梨又不是善人,焉能不记恨?各家内部流传的谣言被她知道了!泥人尚有三分火气,更何况是她沈幼梨?能从草莽杀上来的,能是什么善男信女?怕就怕不交钱被记恨,回头真带人夷我们三族!”
族老也知道这个道理。
他只是心疼钱啊。
也不是什么世家都不缺钱的,此前屠龙局盟军和郑乔在燕州乾州干仗,你来我往,本地世家不想站队就要出钱买个保护。一层层搜刮下来,粮仓不剩四成,族田因为天时不好,今年秋收不理想。库房积蓄倒是不少,但掏出来舍不得,跟剜了他的肉一样。
但,跟命相比,钱不重要。
族老愁眉苦脸道:“若是破财能消灾倒还好,怕就怕钱花出去,还是大祸临头。沈幼梨想要证据,不能将陶言那几个旧部送上去?吾等也是被奸人蒙蔽,不知者不罪!”
家主:“……”
这个道理他哪里不知道?
但陶言那些旧部一听风声不对就跑了,一个个溜得比兔子快,连鬼影都没逮住。
族老突然道:“不如跟沈君表忠心?”
这个提议被家主断然否决。
“不成,这不成!”
他知道族老表忠心的意思。
表忠心需要投名状,目下还有什么比各家谋划推翻沈棠更有价值的投名状?只是,各家谁都不敢这么做,宁愿掏钱破财。因为,得罪世家比得罪沈棠的后果更加严重!
沈幼梨只是脚下这片土地短时间的王。
在这块土地上建国的国主还少吗?
他们大多二世而亡,有些一世就没了,能传到第三代的都是凤毛麟角,沈幼梨也不例外。过不了十几年二十几年,她的国家也会步上后尘。但世家不同,生命力顽强!
一旦自己破坏了规则——
日后被清算,怕不只是夷三族。
这个后果,他负担不起。
说完,家主忍着头疼去准备要捐的钱。
之后的小半月,打榜派和美人派都在如火如荼推动进度。前者经历一番勾心斗角,各种计谋轮番上场后,终于准备妥当。后者明面上也在准备钱财,美人计准备妥当。
更深夜静,月黑风高。
布局规整的世家大宅仍是烛火通明。
宅院某间书房,其下藏着密室。
说是密室,其实占地面积一点也不小。
它的布局跟正厅一模一样,蓄着山羊须的中年男子端坐主位,下方跪着一名年轻儒雅的青年。说是青年,眉眼间仍有几分少年稚色,双眸澄澈,看样子应该是刚加冠。
鹤骨松姿,渊渟岳峙。
什么美好的词汇放在青年身上都不违和,那张脸简直是女娲娘娘精心雕琢过的。只是中年男人不知说了什么,青年隐忍克制着奔涌而来的羞辱,闭上眼睛,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阿父放心,儿必不辱使命。”
中年男人满意地抚着胡须。
眼前这个儿子不是他最疼爱的,但绝对是所有儿子中最漂亮的、最聪慧的、最会讨人喜欢的。因为他的生母是名动一时的舞姬,无数富贵子弟争风吃醋只为了跟她春风一度,最后是他拔得头筹。舞姬爱慕他的才学和家世,意外怀孕之后被男人带回家中。
她的舞只给他看。
但,再好的舞看多了也无趣。
舞姬顺利生下一子,一出生便粉雕玉琢,完美继承其母优点。可惜,他没继承到男人的。没修炼根骨,只是个普通人。为了在大宅生存,打小就学会察言观色,学什么都快,族学课业永远是最好的,精通君子六艺。除了不能修炼,各方面都称得上完美。
还有比他更适合的美人计人选?
“委屈吾儿,待事成之后——”
正要说几句温情脉脉的话,却被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断。父子俩对视,皆从彼此眼中看到凝重之色——莫非是计划败露?
孰料,从阴影中走出心腹的身影。
中年男人松了口气,愤然呵斥。
“不是跟你说了,谁都不许进来?”
当心腹彻底走入烛光之中,青年意识到不对劲,心腹的表情僵硬,身躯肌肉紧绷,显然受人所迫!他拔剑挡在中年男人跟前。空气中响起轻蔑调笑:“呵,还挺敏锐。”
青年喝问:“谁?”
黑暗中走出一名满头小辫子,异域装扮的蒙眼武者。这名武者乍一看二十五六,但青年深知武胆武者的年纪不能从外表判断。来人气息近乎于无,步伐无声,青年接触过的武胆武者都做不到,来人实力很强!
中年男人惊惧:“你怎么进来的?”
密室大门正敞开着。
父子二人听不到外部一丝异动。
蒙眼青年歪头:“啊,走进来的。你是不是想问外面那些酒囊饭袋?他们没死,但一时半会儿醒不来的。你们父子俩有意思啊,大半夜不睡觉,在这里密谋什么东西?”
中年男人一听这话,心脏跳得飞快。
“你是——沈幼梨派来的?”
“请尊称玛玛为沈君,她的名字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喊的。”蒙眼青年不是公西仇还能是谁?他双手环胸依着木柱,在怀中摸了摸,掏出一卷书简直接甩到男人脸上,“不过,不知者无罪,姑且原谅你这一回。对了,我的问题你还没回答呢,大半夜讨论什么?”
中年男人手指颤抖着解开细绳。
书简在手中展开。
两行带着血腥赤红大字闯入眼帘——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
父子二人瞬间褪去血色。
公西仇打了个哈欠:“同一个问题呢,我不想重复第三遍。我也很忙的,我都走出一个郡了,又被玛玛拉回来善后。”
唉,照这速度,他何时能见到侄子?
说罢,他将十六等大上造的威势放出一瞬。中年男人吐血,他的儿子昏厥倒地。
“我、我——”
公西仇瞬息就将威势收回,但那种山岳加身的窒息感仍残留在皮肤上,冷汗打湿衣裳。他浑身湿漉漉的,似刚从水中刚捞出。
中年男人艰难改口。
“我们父子,在商议……捐钱一事……沈君怜悯治下,作为臣民,自当追随!”
公西仇露出浅笑:“商量出来了?”
中年男人点头:“商量出来了!”
公西仇摩挲着下巴:“我来的时候,确实看到不少箱子,你们人还挺大方。不过,只是这么点儿,是不是排名不太高啊?”
中年男人笑得比哭还难看。
“那些只是其中一部分……”
什么箱子?
都是眼前武者胡诌的,但他只能应。
公西仇哦了声:“原来如此,那你们父子继续商议,我还要赶着去别家催催。”
离开密室,跃上屋顶。
他隐约察觉到什么,扭脸面向那处。
月色下,似有类似藤蔓的阴影趴在宅院屋顶墙面,阴暗爬行、扭动,张牙舞爪。公西仇摸摸鸡皮疙瘩炸开的手臂,避开。
我妈要囤盐,一百斤粗盐……这是准备吃多久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