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此剑阵,公西仇终于一扫先前的兴致缺缺,神色郑重。城上城下,数万双眼睛紧张看着这一幕。俄而,天罗地网落下,刺目耀眼的光芒以其为中心陡然爆发开来。
将天际照亮一瞬。
顾池等人不得不抬袖遮眼。
也有头铁的,诸如荀定,抬手在兜鍪一划,武气凝聚成一面墨绿琉璃治地的鬼面甲。鬼面甲双目部位蒙着一条质地看似轻柔,实则火烧不灭、刀砍不断,形似护目镜的薄纱,能遮挡突如其来的强光。旁人被强光刺激得睁不开眼的时候,他丝毫不惧。
剑阵落下瞬间,公西仇化长戟为弓箭,弯弓搭箭,四指轻松拨开弓弦,倾注一成武气于弓身。万千爆鸣炸响,数不清的墨色箭矢如天女散花向四面八方离弦而去——
箭矢与重剑相撞,轰炸,化作飞灰。
冲天光柱冲散头顶云雾。
天地之气被掀得倒灌天幕。
待光芒渐淡,冲杀最前的文气巨人拖着长枪重斧,形成了水泄不通的包围圈。尽管口不能言,但周身沸腾的战意却在无声呐喊,通过手中武器,毫无保留地传递给对手。武胆图腾忠心护主,范围之内隐患皆是敌人。奈何文气巨人数量太多,总有几个遗漏,它们踩着巨蟒身躯以一往无前的气势,一两起跃冲过尘雾,杀到公西仇跟前。
公西仇冷哼一声。
抬手一扬,弓箭在他手中化作长戟。
轻轻松松抗下同时落下的三道进攻,挥出一道武气弧刃将三名文气巨人拦腰截断!“尸块”砸地,可没一会儿上身找下身,又完好如初,抄起武器重新加入大军。
前仆后继,死战不退。
“你的丹府经得起如此挥霍?”
公西仇又发现一个他与沈棠的共同点——他在还未达到二十等彻侯的时候,武胆图腾拥有了这个层次才有的规模;而玛玛同样在没有攀顶的情况下,挥手化兵一千。
一千,这是武胆武者化兵的极限。
尽管只是数目达到而非质量和武力,但也足以证明其特殊。不过,数量再多,质量没达到也不成气候。这些巨人可不会免费修复,每一次都要耗费不少的文气/武气。
“文宫武殿,我都有。”
沈棠立在一名巨人肩头。
双手环胸,装逼如风。
“家底厚,挥霍得起。”
公西仇不用操心她的持久问题。
“你不妨操心操心自己。”
公西仇起初没将这话放在心上。
直到——
武气轰撞,公西仇立在巨蟒头顶,与武胆图腾共同击退来犯。乍一看游刃有余,谁知下一瞬,他重心一沉,双腿一紧。一左一右两名文气巨人大张双臂抱住他双腿。
最近的巨人心领神会,前后夹击。
成年人不做选择。
上下三路兼顾,另有一人舞锤砸头!
这些文气巨人随了沈棠,干架只讲胜负,不讲武德。公西仇一时无法用力气挣脱,干脆爆发武气,凝气为罡,硬生生用武气撕碎这些巨人,暂时化解了尴尬局面。
他乜了一眼沈棠方向。
后者冲他挥了挥爪,挑眉。
“裈甲都穿着,这么紧张作甚?”
下一瞬,乐极生悲,光刃已到面前。
脚下的文气巨人抬臂抵御,毫无意外,右臂被齐根切断,轰的一声砸在地上。光刃未完全抵消,余势仍在。沈棠头一歪,余光瞥见一缕红色飘落,那是兜鍪上的红缨须尾。公西仇足下一蹬,紧跟着光刃杀来。沈棠被撞飞,跌落巨人肩膀,滑行数丈立住。
公西仇挥长戟,顺手切了那名巨人首级,但那双热切的眼神却始终落在沈棠的脸上。仿佛被他嘎掉的不是文气巨人头颅,而是沈棠的。他开口道:“玛玛不也穿着兜鍪面甲,区区一道气刃,你这么紧张作甚?”
沈棠:“……”
公西仇真是不可爱了。
作为全能型选手,公西仇可远战可近战,善百八十种武器,也能赤手空拳来一场拳拳到肉、脚脚穿心的近身肉搏。他想杀沈棠,但现在更想徒手将她的脑袋拧下来!
沈棠终究为自己的嘴嗨付出代价。
迎面而来便是公西仇的铁拳。
巨人军团被公西仇的武胆图腾拖住,偶有遗漏来助阵,还未靠近二人战斗范围便被碰撞轰炸的武气炸得支离破碎。不知道公西仇是不是故意的,此前武胆图腾也只是一尾巴拍飞巨人,但沈棠嘴嗨过后,它逮住一个便用身躯将它们挤压成渣,或是游走飞驰,见一个撞飞一个,粗壮的长尾更是横扫一片。不过,巨人也有巨人的优势,各类兵种互相配合,稳稳推进,双方你来我往。
巨人几次轮回,武胆图腾也添伤痕。
沈棠和公西仇?
二人开始武器、言灵、招式的比拼,从战场这头打到了战场那一头。言灵即出,山崩地裂,海浪咆哮,沙尘漫天,席卷八荒。打得昏天暗地,打得众人绷紧心弦。公西仇有身形优势,长手长脚,但沈棠身法飘逸灵敏,二人速度、反击能力与力量不相上下。
荀定看一眼就忍不住哎呦一声,抬手遮眼,脑海应景地浮现曾经被公西仇抓着擦地板的日子,疼得龇牙咧嘴,往事不堪回首。
无法快速实现斩杀,战局被迫拉长,二人武气/文气、体力、精力正在快速下滑。
姜胜算算时辰,暗道不妙。
倘若二人一直战到彼此力竭才分出胜负,纵使赢了斗将,对己方也会是个不小的负担。因为鼓声不仅能刺激斗将武者,也能刺激兵卒精神亢奋,缓慢提升士气。只是士气提升再高也有顶峰,没有兵阵言灵加持,这种顶峰状态无法维持太久,顶峰过后自然就是下坡路。再者,精神亢奋太久容易产生不好的副作用,最后反而适得其反。
众人之中,唯有顾池心态最轻松。
观战观得津津有味,只需时不时注意二人爆发,竖起文气屏障抵御音爆、狂风等干扰。看着看着,他甚至还抑制不住唇角弧度,看得寥嘉不解:“望潮何故发笑?”
顾池:“想起某人。”
“某人?”
“某人姓祈。”
寥嘉还以为顾池是担心祈善那边战况,转念一想不对,若担心,这会儿该愁眉苦脸而非发笑。他暂且按捺对主公的担心,怪哉道:“想祈元良那厮作甚?祸害遗千年。”
顾池道:“想他此时模样。”
寥嘉:“???”
祈元良还能什么模样?
沈棠抬手抹去嘴角的残血,口中喘着粗气,双目却死死盯着公西仇,后者又是半副武铠了,但这次不是装逼,而是被动如此。
公西仇狼狈,沈棠也没光鲜哪里去。
竭力避免还是挂了不少彩。
但整体似乎比公西仇轻许多。
公西仇眯着眼,抬手用拇指拭去额角淌到眉峰的血,道:“玛玛,你心有牵挂。”
明明有几次机会,用她的重伤换取他更重的伤势,结果都选择了避退。他认识的沈棠可没有这么惜命谨慎。在胜负生死面前,这些伤势又算得了什么,命还在就行。
沈棠惆怅:“你一单身狗懂什么?”
他知不知,杀她一个就能五杀超神?
她有很重的主公包袱。
秋丞眸色阴鸷地看着下方。
他没想到公西仇都无法顺利拿下沈棠的首级,二人互相奈何不得,平分秋色。倘若这次沈棠不死,自己就危险了。跟他有同样想法的还有苗淑,眸色愈发险毒森冷。
二人少见得心有灵犀一回。
秋丞给身边爱将使了一个眼色。
不论胜负,这俩都要死一个。
死的人必须是沈幼梨!
那名爱将擅射,心领神会。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斗将生死并非都在场上,还可能在场下。光明不光明,坦荡不坦荡?呵,兵者,诡道也,细节任由活人春秋笔法,而死人没资格谈论这些。
却不知,有一双漠然地眸瞥了他。
此人自然是顾池。尽管一直仔细养着,但顾池是文心文士,是谋者,不可能不随军出征。众人也习惯他常年不好的脸色,但寥嘉却发现他这会儿格外难看,唇色泛青。
“望潮可是不适?”
两军干仗对峙,这种场合对顾池极其不友好,文士之道带来的负担不止翻一番。
只是他为何冷不丁爆发杀意?
“派一名神弓手。”
“神弓手?暗杀公西仇?”
虽说自家主公跟公西仇嘴上闲聊,但手上可没有留情面,明显是水火不容,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留着这名武胆武者,待他来日实力再精进,怕是己方的心腹大患呢。
活着不如死了。
“秋文彦要来阴的。”
秋丞做初一,别怪他们做十五。
寥嘉比划了个手势:“没问题。”
顾池神情倦怠地阖上眼眸,遮住眼底冷光算计。他存了私心,秋丞不想沈棠活着下场,他同样不希望看到公西仇活着蹦跶。
理由倒也简单。
其一,此人到处流窜代打,襄助其他势力扩张,变相就是在跟己方势力作对,好比这次帮助秋文彦守孝城,下一次又是帮谁阻碍他们?公西仇是个难以控制的变数。
其二,照目前线索来看,主公是公西一族“圣物”,而公西仇对这件“圣物”态度和处置尚不清楚。倘若公西仇非得请“圣物”归位呢?岂不是阻碍主公大业?倘若、倘若他猜测错误,主公真是鸠占鹊巢的外来者而非失忆的“圣物”本尊……公西仇又待如何?
与其横生枝节,倒不如快刀斩乱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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