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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20章 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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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着夜幕降临,抱着唢呐哭够了的王诚也因为饥饿,肚子开始咕噜咕噜的叫了起来,他身体也因为天黑之后温度下降打起了哆嗦。

  “俺不能这么死”王诚自言自语的说道,“不然你们都白死了!”

  话音未落,他将唢呐别在腰间,转身走进了黑漆漆的窑洞,重新点亮那只方盒子手电筒,借着昏黄的光在鬼子的背包里一阵翻找。

  很快,他便找到了一盒火柴,也找到了一个沉甸甸的鬼子饭盒。

  打开饭盒,这里面的东西可不少,两个装满了大米的袜子占据了绝大部分的空间,除此之外,还有两个大和煮的罐头以及一枚用手帕包裹的银元和一个银制的长命锁。

  “狗日的小鬼子!”王诚和卫燃发出了同样的咒骂,长命锁,那是给孩子戴的。

  将这饭盒重新扣好,王诚举着昏黄的手电筒走出去,在窑洞周围捡了些木柴和干豆秧子回来,点燃了窑洞的炕灶,随后又拧开一个鬼子军官水壶,用里面的水和袜子里倒出来的一小把米煮上了一碗注定不会很稠的大米粥。

  “也知不道恁活下来没”

  守着灶膛的王诚一边念叨着,一边再次抹了抹早已哭不出眼泪的眼睛。

  可惜,即便是卫燃,此时此刻也根本没有办法回答他的问题。

  他唯一能做的,就只能陪着王诚坐在灶膛边,自言自语般的说着和四爷等人说过的那些话,说着李得碾的愿望,甚至尝试在灶台上写下李得碾的名字——这依旧做不到。

  许久之后,这间窑洞都变的暖和起来,饭盒里大米和水的混合物也终于被熬成了粥。

  左右一番寻找,王诚抄起一把略带锈迹的菜刀,费力的劈开了他根本不会打开的铁皮罐头,随后将里面的汤汁和肉块以及外面沾染的沙土都倒进了饭盒里。

  卫燃知道,那是久饿之后的“慷慨”,也是看不到活路,所以“不做饿死鬼”的慷慨。

  冒着猩红火光的灶膛边,王诚狼吞虎咽的吃着,卫燃也在旁边徒劳的帮他拍打着背,一步步的嘱咐着他慢点吃,即便王诚根本听不到。

  在一次次被呛,一次次的因为流泪因为哽咽不得不停下来的狼吞虎咽中,王诚吃光了饭盒里的每一粒米和每一滴汤汁,他甚至用手把饭盒里沾染的最后一些饭菜的汤汁都刮下来舔进了嘴里。

  “嗝——”

  王诚最终打了个饱嗝,抱着他的枪,也抱紧了那支唢呐,并且把缰绳都拴在了自己的手腕上,这才躺在了烧热的土炕上,没多久便进入了梦境。

  见状,卫燃既没有躺下拍照也没有快进,他只是重新回到灶台边,取出烟盒,点燃了一颗烟,耐心的守着熟睡中的王诚,安静的听着他在睡梦中呼喊着爹娘,呼喊着李得碾,呼喊着救了他命的四爷以及“春年叔”。

  这场漫长又痛彻心扉梦让王诚一次次的惊醒,也让窑洞外的天色一点点的变亮。

  终于,就在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卫燃注意到了远处正有几个人似乎在朝着这边跑过来。

  “王诚?快醒醒,王诚?”

  卫燃徒劳的呼唤着炕上睡着的孩子,但他却睡的正香。又或者,就算是清醒的,也根本听不到他的呼喊。

  终于,外面这些穿着粗布衣褂,头上裹着白手巾的人还是围住了这间窑洞。

  “可真是小鬼子的大洋马嘞!”

  窑洞外面,一个看着三十多岁的汉子一脸惊喜的给手里的单打一顶上了子弹,“咱今儿个就逮住他.咋会是个小娃?”

  “恁是啥人?”

  王诚终于被这声诧异的惊呼叫醒,他甚至在醒过来的瞬间就已经抄起了怀里的步枪。

  只不过,都没等他端稳,他旁边的那匹马也像是被吓到似的下意识一甩头,轻而易举的用缰绳将王诚给拽倒在了炕上。

  “哎呦!”

  王诚发出了一声惊呼,外面的那人也哈哈大笑着收起了他的单打一土撅把,从兜里摸出一把大红枣问道,“小娃,你是哪儿来哩?这小鬼子的东洋马又是哪儿来哩?”

  “鬼子手里抢来的!”

  重新爬起来的王诚警惕的举起了枪,“俺嘞枪可顶上火儿了!恁是啥人?”

  “俺们是灵宝县游击抗日救难队”

  手里拿着一把大红枣的汉子说道,“我是小队长张.小娃,你那唢呐是哪来的?!四爷呢?!”

  “四爷.四爷他.”

  王诚话都没说完,眼眶里却再次汹涌而出泪水,在他脏兮兮的脸上冲出了两条鲜明的泪痕。

  “娃,甭哭咧,到家咧,你可到家咧!”

  门外的汉子说着,已经快步走进来,将泪如雨下的王诚搂在了怀里安抚着,“你叫个啥?和叔说,你叫个啥名咧?”

  “我”

  王诚怔了怔,接着却给出了一个已经逝去的回答,“我叫李得碾!”

  在卫燃无声的叹息中,白光遮蔽了眼前的一切,时间轴开始飞速划动,最终停在了1944年的9月30日。

  当时间重新开始流逝,周围的一切却变成了晚上,这是一个有着银亮的月亮地儿的晚上。

  再看看周围,是一名名埋伏好的战士,而在远处,竟然是一座机场!

  这是夜袭登封机场?

  卫燃下意识的按下了“暂停”,随后取出了手电筒照着,找到了趴在自己旁边的王诚。

  整整两年的时间,如今的王诚已经长成了一个健硕大小伙子,他的背上背着个麻布裹的土炸药包,腰间别着好几颗手榴弹,手里更是拿着一把老虎钳。

  而在他和他的战友面前不远,便是一道道铁丝网。

  这两年竟然长高了这么多.

  卫燃满意的笑了笑,随后让时间轴继续开始流动。

  在他孤独的旁观中,战斗悄无声息的开始了,王诚用老虎钳剪开了一道道铁丝网,又和周围的战斗们一起穿过警戒线翻过躺着不少民工尸体的沟渠。

  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的炮楼似乎听到动静扫了一梭子,但紧跟着一颗颗的手榴弹便飞进了炮楼里。

  顿时,夜色中,爆炸声引来了众多战士们的嘶吼,驻扎在这里的鬼子汉奸也顿时没了反抗的心思。

  “老乡们!我们是黄河北过来的八路军!是专打日本鬼子的,你们快跑呀!快回家过八月十五吧!”

  在又一次朝着一座炮楼丢进去两颗手榴弹之后,王诚跑到工棚边,一边剪开铁丝网一边大声、劲头十足的呼喊着。

  “快跑!快跑啊!”

  工棚里有胆子大的已经爬了起来,拉上周围几个看着不过十三四岁的半大孩子便往外跑。

  更有些胆子大的,直接掀翻了鬼子拿来照明的火盆,抄起一根木柴便引燃了哨所、工棚甚至鬼子的宿舍。

  顿时,冲天的火光代替冰冷的月亮照亮了这片永远也不可能再完工的机场,也照亮了王诚跟着冲杀的身影,更照亮了那些强征民夫逃出这里的路。

  当卫燃追上王诚的时候,他已经点燃了背着的炸药包丢进了一座鬼子营房。

  “轰!”

  震耳欲聋的闷响中,鬼子营房跟着坍塌,周围也发出了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邪门儿了,这炸药包嘞劲头儿咋恁大!”灰头土脸的王诚爬起来嘀咕着。

  “那是鬼子的炸药库!可不得劲儿大!”

  一个帮着四处放火的民夫喜气洋洋的声回应道。

  “那可炸的好!”

  王诚顿时又有了笑模样,冲到一头被冲击破推到的鬼子面前,抡圆了最后一颗手榴弹狠狠的砸在了对方的脑门儿上。

  在啪的一声脆响脑瓜崩中,这头鬼子脑浆崩裂躺倒在地,王诚也抄起了对方手里的三八大盖“咔嚓”一声顶上了子弹,朝着远处一挺正在嘶吼的机枪扣动了扳机。

  “砰!”

  枪声过后,机枪熄火,他也立刻冲上去,将手榴弹丢向了仍在抵抗的鬼子。

  这已经是1944年9月末,鬼子已经是实打实秋后的蚂蚱。

  对于已经长起来的王诚来说,他就算是和对方拼刺刀也已经有十足的信心了。

  终于,在一次次拼杀中,鬼子也好,伪军汉奸也好,全都老老实实伸脖子伏法,这座机场也被彻底夺了下来。

  但这支队伍却并没有急着撤退,反而立刻收敛伤员撤走,同时将缴获的武器分发下去,大有就地坚守的意思。

  来自后世的卫燃知道,那位皮司令是在给民夫争取逃回家的时间。

  但他却也注意到,守在一处破损炮楼里的王诚却在流眼泪。

  “得碾,恁咋哭嘞?”同样守在这里的另一面战士关心道。

  “俺回家嘞,俺回家嘞。”

  王诚痛哭流涕的指着一个方向,“俺家都在那哈儿嘞,这早前是俺村嘞打麦场嘞。俺回家嘞,俺.俺家嘞?俺找不着俺家嘞.”

  “等打跑了鬼子,咱把自家一砖一瓦嘞再重新盖起来!”旁边的战士攥紧了拳头说道,他的眼睛里似乎燃着火,能燎原的火。

  终于,撤退的命令传进了耳朵,卫燃眼前的一切,也再次被白光以极快的速度抹掉。

  再看周围,是一间不大的屋子,此时,穿着一身军装的王诚正坐在窗边的桌子旁,拿着一支钢笔,在信纸上一笔一画的写着。

  “春年叔,我是李得碾,当年破道观走散之后,我先后加入了灵宝县的游击抗日救难队,后来又被皮司令收编。

  如今狗日的小鬼子的终于投降了,我也跟着队伍整编到了晋冀鲁豫野战军第6纵队,如今已经是个排长了。

  这次给您写信,是想打听打听你们的近况。内附有我的一些津贴,希望能帮您改善生活,盼您回信。”

  “也不知道他们还活着没有”王诚看着写好的信忐忑的喃喃自语着。

  最终他还是等墨迹晾干之后,将这封信迭好装进了信封,接着又写下了一串位于吕梁交口县的地址。

  将这封信放在桌子上,王诚转而从包里拿出了那支挂着皮片儿的唢呐,走到门口站直了身体,用力吹响了一曲格外好听的《百鸟朝凤》。

  “你可一定要活下来啊”卫燃近乎哀求一般喃喃自语着。

  最终,白光又一次出现,时间轴紧随而至,并且将时间快进到了1949年的8月8日。

  当时间重新开始流淌,卫燃发现正在一处临时营地里。

  “当啷!”

  就在这个时候,重物坠地的声音让他下意识的回头,然后他便看到了一个中年汉子——武春年!

  “王王诚?是你吗?”武春年小心翼翼的问道。

  “春春年叔?恁还活着?!”

  王诚的声音也传进了耳朵,都不等卫燃回头,王诚已经从一辆卡车边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已经不算年轻的武春年,“春年叔!恁咋不回俺嘞信啊春年叔!俺以为俺以为.”

  “快快快,坐下说。”

  武春年招呼着王诚坐在了马厩边,“恁这些年去哪了呀!”

  “俺”

  王诚叹了口气,“春年叔,俺现在叫李得碾嘞。”

  “得碾他”

  “没嘞,当年就没嘞!”

  王诚叹了口气,将这些年的经历说了一番,随后又从包里掏出俩鬼子的水壶以及拆开的唢呐,“这俩壶俺老早都留着嘞,等着跟大伙儿分一分,也盼着往后有机会喽去岩安,去找四爷的”

  “唉!罢找嘞!也没嘞!早就没嘞!”

  武春年惆怅的拍打着大腿,“俺打从上次分开,就带着满仓和麦苗一路讨饭跑到了岩安,俺俺不敢回俺家啊。”

  “恁”

  “俺们到了岩安,一路打听着才知道,四爷嘞娃没嘞,老早都没嘞!是他战友应了他,帮着骗四爷嘞!”

  武春年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满仓跟麦苗留在岩安了,鬼子投降第二年,他俩就成家了,当年都有娃了,是个小小子嘞!”

  “好好啊可恁”

  “俺闲不住嘞,一闲住都想恁大伙儿,这不一听说解放大西北,就主动去参了军。”

  武春年自责的懊悔着,“唉!俺这脑子没个准主意,早都该参军了!”

  “不晚,一点不晚!”

  王诚说着,将那俩水壶塞给了武春年,“春年叔,这俩壶,还有这唢呐恁帮俺掂着吧,俺.俺得去打仗嘞!”

  “恁可能活下来?”武春年攥住了王诚的手腕。

  “能!”

  王诚露出个大大的笑容,“俺早想去岩安嘞!这壶里是俺好几年前回家,从得碾家找嘞土盐,俺一直带身边嘞。”

  “他”

  “没人嘞”王诚摇摇头,“早就没人嘞”

  “唉”武春年摩挲着那俩水壶,最终说道,“恁可得可得”

  “嗯!”

  王诚用力点点头,随后站起身,站直了挺拔的身躯,无比郑重的朝着武春年敬了个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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