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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表演型人格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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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副本第八天。

  下午两点,天光依旧晦暗。

  铅灰色的云层低垂,将阳光过滤成一种令人倍感压抑的惨白,无力地洒在丰收教堂前空旷的广场上。

  空气中弥漫着雨水污染后残留的、混合了铁锈与腐败的湿冷气息,无声地侵蚀着每一寸空间。

  教堂前的广场,气氛比早上更加凝重,近四十名教会人员已集结列队,他们大多神情肃穆,紧握着手中的武器,甲胄与袍服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这些人是母神教会专门培养出的战斗人员,与执事不同,他们受到的母神恩赐没有那么强,所以没有资格像执事一样单独执行任务,一般都是负责镇上的巡逻事项,同时在大型活动、大型任务中担任安保。

  这算是他们成为“守卫”以来,第一次参与这么危险的任务,需要他们集体出镇。

  在紧张的同时,难免会有一些亢奋和忐忑。

  这么大的动作当然瞒不过附近的镇民们,一些镇民也因为好奇和祝福的心态聚集了过来,此时就站在道路两边。

  哈伯特执事站在队伍最前方,脸上那道疤痕显得格外深刻,他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全场,进行着最后的清点与确认。

  假大主教依旧身披那身象征权威的红袍,手持镶嵌巨大琥珀的法杖,屹立在教堂门口的高阶之上。

  他眉头微蹙,目光在人群中逡巡,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很快,他发现了异常。

  那位实力强大、在昨夜书店行动中居功至伟的调查员虞幸,并未出现在队伍之中。

  与他形影不离的曲衔青倒是站在队伍靠前的位置,依旧是一副冷若冰霜、生人勿近的模样,而另一位气质独特的调查员伶人,则独自站在稍远些的地方,神情懒散,仿佛眼前这肃杀的场面与他毫无关系。

  假大主教清了清嗓子,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威严与关切,清晰地传遍广场:“调查员女士,为何不见虞幸先生的身影?他遇到了什么麻烦吗?”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了曲衔青身上。

  曲衔青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迎向假大主教,她的声音如同冰珠落盘,清晰而冷淡,听不出丝毫情绪波动:“他临时有事,被一些‘私人恩怨’绊住了。他让我转告阁下,一旦处理完毕,会立刻赶来与我们在镇西汇合。”

  她的话语简洁,没有提供任何细节,但“私人恩怨”这个词在这种语境下,足以引发诸多联想——或许是与其他调查员的冲突,或许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不立即处理的线索,又或者是某些不愿明言的麻烦?

  假大主教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难以捉摸的神色,似乎是遗憾,又带点“果然如此”的了然。

  他沉吟片刻,脸上露出理解和宽容的表情:“原来如此。希望虞幸先生能顺利解决他的麻烦。既然如此,我们便不再耽搁,母神的旨意不容拖延。”

  他的目光转向整个队伍,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煽动性:“诸位!黑暗正在蔓延,密教的狂徒正在西边的阴影中酝酿着更大的阴谋!我们多耽搁一刻,小镇就多一分危险!为了母神的荣光,为了约里克夫的安宁,出发!”

  “出发!”哈伯特执事随之发出雄浑的指令,手臂向前一挥。

  镇民们纷纷送上祝福,不管是不是真心信仰丰收母的,在这种灾难一个接一个的情况下,也只能寄希望于约里克夫镇目前惟一的正神神祇。

  队伍开始有序地转向,准备向着镇西的方向开拔。

  沉重的脚步声、甲胄的摩擦声、武器与配件的轻微碰撞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压抑而坚定的洪流。

  伶人似乎也收敛了些许懒散,准备迈步跟上队伍。

  他甚至微微侧头,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教堂建筑投下的那片深沉阴影,嘴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极淡的弧度,然而很快,他的思绪就被打断。

  道路旁,一个四五岁的、打扮相当精致的小女孩挣脱了妈妈的手,拿着篮子哒哒哒跑到了他的面前。

  “安妮!”她妈妈立刻叫她,“别给教会的叔叔们添乱!”

  安妮举起篮子:“我只是想把和妈妈一起亲手做的饼干送给大英雄!”

  她看上去有些惧怕那些身穿盔甲连脸都不怎么露出来的魁梧叔叔们,所以只好瞄准了唯一一个看起来长得无害,连身高都显得很亲和的哥哥。

  因为她年纪太小,小短腿跑得又快,已经整好队伍的守卫们不是一点都不警惕,但第一反应是不必擅自出队,就算有什么问题,强大的调查员先生也肯定应付得来。

  安妮的妈妈有些羞赧,她半蹲下来向安妮张开双臂:“快回来,叔叔们要整队出发了,我们回去为他们祈祷就好啦!”

  安妮犹豫两秒,还是抬起怯生生的小脸蛋,把篮子往伶人手里递:“大哥哥,你好看,饼干,送给你吃。”

  周围响起善意的哄笑。

  伶人低头,静静看着她。

  半晌,也露出一个亲和的笑容,半蹲着拿过饼干篮子,摸了摸安妮的脑袋:“谢谢你,大哥哥会把饼干都吃掉的,现在镇上还很危险,待会儿尽快和你妈妈回家吧。”

  “嗯!”安妮眼睛亮亮地点头,“我知道啦!”

  队伍继续向前走,伶人的笑容还没收起,刚准备起身。

  就在这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从安妮身上转移,绝对松懈的瞬间——

  异变,毫无征兆地爆发!

  安妮笑意甜甜,空出的双手忽然抱住还未起身的伶人,在伶人眼神变化的瞬间,一只小小的手已经从正面刺入伶人胸口!

  尖利的爪子毫无阻碍地穿透衣服和皮肤,握住了那只温热的,正在跳动的心脏。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放大。

  无数双眼睛惊恐地看到,安妮的小手如同烧红的烙铁穿透黄油一般,以一种决绝而精准的角度,自后向前,猛地洞穿了伶人的左胸,手掌带着淋漓的鲜血和破碎的布料,从后胸心脏的位置悍然穿透而出!

  暗红色的血液,如同压抑了许久的喷泉,瞬间从前后两个巨大的创口中汹涌而出!

  伶人的身体被这股巨大的冲击力带得向前一个趔趄。

  他猛地低下头,看着自己胸前那只突然多出来的、属于怪物的手,脸上充满了疼痛与难以置信的荒谬感。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发出声音,但涌出的只有大股大股的、带着泡沫的浓稠血液。

  紧接着,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注视下,那只贯穿了他身体的手,猛地攥紧,然后狠狠地向后一掏!

  “唔——!”一声短促闷哼终于从伶人喉咙里挤了出来。

  伴随着令人头皮炸裂的、肌肉和血管被强行撕裂的湿滑声响,一颗仍在微微抽搐、沾染着淋漓热血、甚至隐约可见脉络的、暗红色的器官,被那只手硬生生地从伶人的胸腔里掏拽了出来!

  心脏!

  太快了!快得超出了所有人的反应极限!

  “大哥哥,加油哦!”安妮握着伶人的心脏,甚至还在为他的出征加油。

  哈伯特执事的厉吼刚刚冲出喉咙:“尸心——!”

  守卫们下意识地想要举起武器,调整阵型,伶人脸上那惯有的漫不经心却已经凝固,转化为一种极致的惊愕与茫然,他下意识地捂住胸口,只摸到一手的温热鲜血。

  周围响起镇民们的尖叫,装饼干的篮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终于有守卫按住了安妮,安妮哭着道:“大哥哥把我的饼干扔掉了!我做的饼干!”

  安妮的妈妈在混乱的人群中直起身来,表情平静,趁乱后退离开了这里,等有镇民大叫着抓她,她已经以一个绝对不是普通人的速度融入了小巷的阴影中,一名执事追过去时,只看到了一张“安妮妈妈”的皮囊。

  可恶!

  这女人不是尸心,而是早有准备的密教徒!

  执事眦目欲裂,知道这是密教想阻止他们去镇西的行动,却也只能回到大主教那边听从大主教的命令,毕竟现在首要任务就是去镇西阻止密教仪式,如果分出人手来搜寻刺杀者,说不定正中密教下怀!

  而广场上,失去了心脏的伶人眼中最后一点光彩也如同风中残烛般迅速熄灭。

  他身体一软,所有的力量瞬间被抽空,直挺挺地、面朝下重重摔倒在血泊之中,再无任何声息。

  那一声闷响,如同巨锤,狠狠砸在每一个目睹者的灵魂之上。

  死寂。

  绝对的死寂笼罩了整个广场。

  呼吸声、心跳声仿佛都消失了。

  所有人都僵立在原地,脸上写满了极致的震惊、骇然与难以置信。

  一些年轻的教士甚至双腿发软,愤怒和惊惧同时涌上心头,就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在神圣的教堂门口,在即将出征的队伍面前,密教竟敢如此直接的动手!太猖狂了!

  “不——!”哈伯特执事发出一声暴怒的狂吼,他双眼瞬间布满血丝,周身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金光,如同狂暴的雄狮,拔出剑直刺“安妮”,尽管它的形象很让人怜悯,但大家都知道,这已经不是原来那个小女孩儿了,而且一个彻头彻尾的怪物!

  “杀了它!!”

  “为伶人先生报仇!!”

  安妮仅仅支撑了不到三秒,便被哈伯特执事蕴含着狂暴圣光的一剑拦腰斩断,残躯在金色的火焰中迅速化为焦炭与飞灰。

  然而,怪物的死亡,并不能带来丝毫慰藉。

  几名教士颤抖着冲到伶人身边,小心翼翼地将他翻转过来,当看到他那空洞的、凝固着最后惊愕的双眼,以及胸前那个触目惊心、前后通透的巨大窟窿时,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心沉到了谷底。

  鲜血如同小溪般从他身下汩汩流出,迅速在石板地上蔓延开一大片暗红色的区域。

  他的生命体征已经完全消失,皮肤呈现出一种死气的灰白。

  假大主教此时也快步从高阶上冲下,他脸上充满了“无法掩饰”的震怒与悲恸,俯身看了看那恐怖的伤口,最终闭上眼,沉重而痛心地摇了摇头:“母神啊……何等猖狂!何等残忍!竟在圣殿之前行此酷刑!快,将伶人先生的遗体……抬入教堂,以最隆重的礼仪暂行安置,绝不能让他曝尸于此!”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充满了愤慨与哀伤。

  几名守卫强忍着不适,小心翼翼地抬起伶人软绵绵的、尚有余温却已毫无生气的躯体,脚步沉重地走向教堂内部。

  地面上,只留下那滩迅速冷却凝固的暗红血迹,以及那颗孤零零躺在尘埃与血污中、已然彻底沉寂的心脏,如同一个残酷的烙印,刻在了所有人的视野里。

  整个广场弥漫着一种近乎凝固的悲愤与寒意。

  曲衔青站在原地,自始至终没有移动分毫。

  在“尸心”扑出的瞬间,她有一瞬间的意外,但立刻反应了过来,只是盯着那血腥的一幕发生,看着伶人“遇害”,看着心脏被掏出,看着他被当作“遗体”抬走。

  她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在移开目光时泄露了眼底的一丝戏谑,她知道伶人不会跟着假大主教出发,却也没想到对方找了个如此浮夸的方式退场。

  真是个热衷于表演的人,这点从未改变过。

  假大主教深吸一口气,似乎强行压下了“悲痛”,他重新站上高阶,目光扫过下方惊魂未定、士气低迷的队伍,声音沉痛而嘶哑:“诸位……你们都看到了!这就是我们面对的敌人!疯狂、残忍、毫无人性!他们畏惧我们的行动,只能用这种卑劣的手段试图震慑我们。”

  “但是!”他话锋一转,声音陡然变得激昂,“我们绝不会去他们所愿!调查员先生的牺牲,只会更加坚定我们铲除邪恶的决心,拿起你们的武器,握紧你们的信仰,为了逝者,为了生者,为了约里克夫!出发,目标,镇西密林!”

  在他的鼓动下,队伍的悲愤情绪开始被重新引导,哈伯特执事强压下怒火,整顿好队伍,再次发出了出发的指令。

  这一次,队伍沉默地开拔,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死寂,向着镇西行进,而对刺杀者的追踪以及其他善后和保护工作,则全交给了留守的教会人员。

  曲衔青最后看了一眼地上那片刺目的血迹,然后她不甚明显地勾了勾唇,转身跟上了队伍的末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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