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十二月初,朝廷对于辽东这一战基本清楚了,言官们的弹劾风暴也到了最巅峰。
通政使司一天收到几十封弹劾孙承宗的奏本,辽东巡抚邱禾嘉更是连上五道弹劾孙承宗。
相对于他们,六部九寺以及内阁的高官们则惜字如金,一个个讳莫如深,不发表看法。
面对朝野这么大的压力,崇祯心里动摇,开始对辽东一战重新审视。
崇祯四年十二月六号,傍晚,乾清宫。
崇祯身前摆着邱禾嘉的三道弹劾奏本,身前站着首辅周延儒,兵部尚书张凤翼。
崇祯面无表情,道:“邱禾嘉的奏本你们都看过了?”
周延儒,张凤翼齐齐抬手,道:“是。”
邱禾嘉的奏本是一种递进式的,先是分析辽东情况,而后阐述战争过程,而后对战争结果分析,最后得出结论是:孙承宗养祸于外,引来贼兵,怯敌畏战,踟蹰不前、奴粮不济,贼兵欲退,方才出兵,得以成功、贼兵围城,承宗不救,然贼退兵,全力出城,细思微妙,恐有通敌,不得不察云云。
大概意思就是,孙承宗先是畏战不前,后来建虏要退了就出城捡便宜得了大功,再细想想,孙承宗可能有通敌之嫌。
“你们怎么看?”崇祯淡淡的说道。这位皇帝越来越有城府,将他的心思藏的严严实实,再难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
张凤翼神色严正,道:“陛下,孙老大人是四朝老臣,对皇上,对我大明忠心耿耿,夙兴夜寐,整顿辽东,若说他通敌,臣决然不信!”
崇祯听着他的话,眉头微皱。
邱禾嘉的奏本里点出了很多问题,比如孙承宗为什么放着右屯不救达两个月之久?右屯有两万人,粮草只够支撑半个月,为什么硬生生的撑近三个月?建虏明明要退走,孙承宗为什么还要大军出城,他就不怕全军覆没,牵累整个辽东吗?
这些崇祯都想不明白,想不明白就归结在了邱禾嘉说的卖国通敌上。
崇祯不满张凤翼的话,转向周延儒,语气不悲不喜的道:“首辅怎么看?”
周延儒低着头,仿佛一直在沉思,听着崇祯的话,神色怅然的叹了口气,道:“可惜了,曹变蛟离贼酋大帐只要几丈之遥,若是邱禾嘉能按时出兵,说不得,我朝大军已经在开赴沈阳的路上,皇上的平辽大业就此功成,可惜了,功亏一篑”
看着周延儒的表情,听着他的话,崇祯的脸上顿时怒了,头上青筋跳动,双眼怒芒如火。
崇祯猛的一锤桌子,怒声道:“邱禾嘉,该杀!”
周延儒表情动了下,仿佛才回过神,抬起手道:“陛下,若说孙老大通敌卖国,臣是不信的,多半是有人垂涎辽东军功,才纠结言官群起而攻,以图晋身。”
崇祯还沉浸在曹变蛟差一点就杀了黄台吉,他的平辽大业一步之遥被毁的愤怒中,语气怒恨的道:“辽东一战,你怎么看?”
周延儒迟疑了下,道:“臣是文臣,并不知兵。但从战局以及战果来看,一切都在孙老大人的掌控之内,辽东并没有什么损失,大胜无疑。臣听说,建虏有风声传来,说是要与我大明议和。”
崇祯愤怒稍微平息,依旧冷哼一声,道:“议和,他们想得美!传旨孙承宗,要他加紧筹措,整顿军队,准备北伐沈阳,平复辽东,彻底消灭建虏!”
张凤翼连忙抬手,道:“陛下,现在朝野沸沸扬扬,都是弹劾孙老大人,陛下与朝廷,切不可轻举妄动。”
崇祯一怔,旋即越发愤怒,盯着张凤翼道:“难道就眼睁睁看着这这么好的机会,从眼前溜过吗?”
张凤翼抬着手,解释道:“陛下,孙老大人这一战的目的,就是要重创建虏,而后在右屯立足脚,逐步的向北推进,直到彻底消灭建虏。这一战固然大败建虏,但建虏主力未损,若是贸然出兵,恐有大败,得不偿失”
崇祯越发恼怒,脸上铁青一片,眼神闪烁一阵,猛的一挥手道:“允准孙承宗致仕!”
张凤翼知道,崇祯杀一个邱禾嘉是不足以发泄怒气,孙承宗是被牵累了,心里轻叹,却也无法。
周延儒却还是皱眉,抬起手,道:“陛下,虽然朝野弹劾孙老大人,但清议还是赞颂孙老大人这次的战功,我们对此也心知肚明,若是孙老大人在这个时候致仕,怕是会寒了辽东将士的心。”
崇祯现在满心恼怒,根本没心思考虑太多,直接道:“你说怎么办?”
周延儒也有些烦躁,沉吟良久,道:“周征云受伤颇重,已经无法领军,上书请辞,其他的满桂,赵率教等人应当重赏。祖大寿投敌叛国,下狱论罪”
崇祯现在被平辽大业仅差一丝功成却破灭弄的五脏都是火,恨不得现在就将邱禾嘉抓过来亲手给宰了!
听着周延儒的话,崇祯还是勉强冷静,拧着眉头道:“周征云舍身为国两次,确实要重赏,满桂赵率教等人也是,念在吴襄有功,祖大寿不连坐,其他的,兵部议好呈送上来,今天就到这里吧。”
周延儒看着崇祯恼怒的神色,心里暗松一口气。
他已经感觉到崇祯对他生出了丝丝不满,这种不满多数是言官弹劾所致,辽东这件事,他这个首辅也没能撇清干净,在崇祯眼里是有责任的。
好在,他还能稳住。
张凤翼倒是没有周延儒想那么多,只是觉得这件事还算完美的收尾了,没有像上一次那么刻薄。
两人抬手告退出来,离开乾清宫没几步,张凤翼还算忍不住的道:“元辅,为何不像皇上说明?皇上应当能谅解孙老大人的战术的。”
周延儒扮演的一直是老成谋国的能臣,闻言轻叹道:“别说我也不懂,就是我懂,皇上又能听进去多少?能有这样一个结果已经算不错,你若是强求,皇上怕是要对你这个兵部尚书起疑了。”
张凤翼神色纠结,也是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没有再说。
周延儒慢慢走着,心里生出一丝焦急。崇祯越来越多疑,令他有些惶恐。他准备找个时间亲自见一见周正,单单的书信往来已经无法让他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