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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62章民弃其上,不亡何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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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的变化,似乎都是水到渠成。

  对于曹操的许多部队,尤其是其中部分青州兵旧部及一些军纪涣散的队伍而言,战争很大程度上是一场规模庞大的掠夺事业。

  曹军士兵的利益与忠诚,很大程度上维系于允许劫掠的承诺之上。

  曹操起家于兖州,征战四方,很多时候必须依靠这种原始的利益驱动来维持军队的凝聚力和战斗力。

  正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若粮草不济,则纵兵抢掠便成为常态,甚至是一种默许的激励手段。

  同时,在此次河洛作战的高层战略上,曹操此次的目的本就是破坏,是制造荒芜。那么在下层执行层面,这种战略意图很容易就演变为毫无顾忌的烧杀抢掠。

  在此时曹操的战略棋盘上,河洛的这些百姓,不是需要争取的民心,而是需要清除的,可能在未来资敌的负资产,那么死多少河洛百姓都无所谓,对于曹操来说,就像是在净化社会。

  即便是这些河洛的百姓,曾经也有很多是原本的山东之人。

  毕竟这些百姓已经不再向曹军,向山东缴纳赋税了……

  所以曹军的行为逻辑,与当年徐州之屠一脉相承。

  通过极致的恐怖与破坏,摧毁对手的战争潜力,并震慑所有潜在的反抗者。

  曹军之前通过这种模式,取得了不错的战绩。

  而骠骑大将军斐潜麾下的军队,则经历了数年的改造与重塑,其核心建军思想,深受民本的影响。

  斐潜极力推行军屯、民屯,强调军队自给与保护生产。

  军队的粮饷供应逐渐系统化,对劫掠百姓的依赖性大幅降低。

  更重要的是,斐潜集团在河洛地区的统治,建立在恢复秩序、发展生产、授予田亩、减轻赋役的基础之上。骠骑军的许多中下层军官乃至士兵,其家族本身就是这些政策的受益者,他们的家园田产就是来源于这种新的制度。

  保护百姓,在某种程度上就是保护他们自己以及他们所属的这个利益共同体。

  更深一层而言,这是一种政治理念的差异。

  曹操行事,更多带有法家霸术的色彩,为达战略目的,可不择手段,百姓疾苦在其宏大布局中是可以计算的代价。而斐潜则在河洛尝试构建一种新的秩序,一种强调生产、分配、保护的秩序,其军队不仅是战斗工具,也被赋予了守护这份秩序的职责。

  于是乎,当杜畿、黄忠看到百姓遭屠、田亩被毁时,他们不仅仅看到的是惨状,更看到的是敌人正在疯狂破坏他们主公力图建立、并且他们也已习惯并开始认同的这个新秩序。

  杜畿等人,以及骠骑兵卒军校的愤怒,既是出于人性本能的同情,更是出于一种家园被毁、事业被践踏的集体愤怒。

  因此,营救百姓、保护田舍,对骠骑军小分队而言,从一种不自觉的道德选择,迅速上升为一种自觉的军事政治任务。

  他们在救援河洛的百姓过程当中,形成了一种在抵抗侵略,在扞卫河洛百姓的安危的融合!

  而面对自己的辛苦劳作的庄禾,河洛百姓在这个过程当中,即便是原本那些来自于山东的,此时此刻也会渐渐地站在骠骑军这一边……

  这是枣祗都未必完全预料到的,他派出去迟滞敌人的棋子,因其军队的内在属性,自然而然地成为了拯救河洛生机、挫败曹操焦土战略的关键力量。

  百姓真切的感觉到了谁好谁坏,就会本能的做出选择。

  虽然这些百姓大多数都不擅长于言语。

  一切的一切,正在悄然发生变化。

  这细微的差别,源于双方根本性的理念不同,也将在很大程度上决定这场战役之后,河洛大地的命运与人心向背。

  战场不再是清晰的战线,而是完全犬牙交织的状态。

  每一处燃烧的村庄,每一条烟尘滚滚的道路,都可能瞬间爆发一场生死搏杀。

  曹操的破坏计划,确实造成了巨大的灾难,河洛大地疮痍满目,但枣祗派出的这些疲敌之链,在无意中扮演了救火队的角色,他们无法阻止所有的破坏,却也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挽救了无数生灵,夺回了部分物资,并让曹军的破坏小队付出了血的代价,使其不敢过于放肆地分兵,行动也变得谨慎起来,也迫使曹操不得不改变了战术策略……

  长安,骠骑府。

  荀攸正对斐蓁说道:韩非子曰「恃鬼神者慢于法,恃诸侯者危其国」,今日河洛之要,便于此「恃」也。

  斐蓁皱眉说道:枣子敬?

  荀攸点头,然。亦有山东之人。

  斐蓁问道:为何?

  子敬之成,仁也,然仁者不足以畏。荀攸缓缓的说道,神情也有些无奈,经有闻司查探,河洛之中,多有隐匿,然山东亲亲不为报也。

  斐蓁若有所思。

  正所谓「先知迂直之计者胜」。荀攸缓缓说道,直者,险也,艰也,棘也。迂者,回也,困也,缓也。直非真直,迂非真迂,当先知之,方可计胜也。主公此计,便是着眼于此。

  可是公达所言,不是说子敬……过于仁厚?斐蓁问道。

  荀攸点头说道:故而当以他人辅之。

  杜伯候?斐蓁恍然。

  荀攸点头说道:此为一也。

  斐蓁眼珠活动了几下,还有……司马仲达?

  荀攸微笑,司马仲达善断,知迂直;枣子敬善守,明得失。二人相济,方成匠石之功。

  话音未落,便是有报信兵卒急急而来,送上八百里急报。

  荀攸展阅,微微颔首:枣子敬已下令抢收河洛之禾。

  荀攸将急报递给斐蓁,又是问道,公子可知,为何子敬先前令其收而不从,此番又是为何以决断?

  斐蓁思忖片刻:庄禾将熟未熟,收则民怨。如今伊阙已失,退无可退。

  善!荀攸目露赞许,《管子》有云,「民予则喜,夺则怒」。正是此理。如今曹军四处破坏焚烧,民多惧之,自是无怨。

  仅仅是惧怕,还是不够的。

  因为惧怕有很多种类型,有时候混杂在一起,也不知道具体是如何……

  就像是现在,即便是有曹军四处破坏的消息,也亲眼见到了那些被曹军杀死杀伤的其他民众,但是依旧还有一些人不愿意提前抢收庄禾,拦着骠骑军不让动手。

  可以说这些民众短视,也可以说这些百姓愚昧,但是不可否认的是这些百姓民众对于自己好不容易耕作的庄禾,充满了朴素的情感。

  他们舍不得。

  眼瞅着再过一段时间,庄禾灌浆就会饱满,庄禾就会完全成熟,而现在收割,意味着他们就算是全部收割完毕,也会有很大的折损。

  老农跪地痛哭,拦在枣祗面前哀求,使君!再等五日,五日……不行再等三日,三日也好啊!

  枣祗并未呵斥,而是上前亲手扶起老农,声音哽咽:老丈请看——

  枣祗指向了河洛平原上,远处冒出的黑烟,非我等不欲待其熟也,奈何曹军如蝗,所过之处尽坏之!今收十斛,尚可存种;若待明日,尽为寇资啊!

  老农涕泪横流,痴痴不知说什么好。

  枣祗让人送上一面木牌,亲手递给老农,今日收老丈之田,以亩三石计之。待战后老丈可持此牌直取!

  老农大惊,小老儿田产可达不了亩三石!

  枣祗摆手说道,今夺老丈衣食,岂可不偿?老丈不必推辞。

  老农看着枣祗,想起了之前枣祗帮他们一起耕作,指导种植的情形,再看看手中的木牌一时之间,只能是连连摇头叹气,也不再坚持,就被枣祗搀扶到了道路一旁。

  若是旁人前来,没有了前期的付出,又怎会有当下的情感加持?

  枣祗挥挥手,抢收工作终于是可以再度展开。

  另外一方面,枣祗派遣黄忠等人的作战,恰巧放大了骠骑军的优势,也就是精锐兵卒的作用。

  战斗规模越小,单个士兵的素质,即精锐程度对战斗结果的影响就越大。

  河洛是一块相对宽广,四通八达,至少是比关隘之处要来的更加宽阔的战场。

  在这样的战场之中,曹操试图摧毁河洛生产的战术,就刚好被枣祗的这种疲兵战术所克制。因为曹军派遣出来的部队,都是属于分散的,小规模部队。

  而在小规模的战斗当中,这种小规模通常在百数级别上,指挥作战的将领可以很轻易的让自己的指令通达到每一个兵卒身上,战术意图可以迅速执行。此时对于战争机器而言,其每个零件自身的质量,即士兵的武艺、勇气、经验和临场反应,就直接决定了这部战争机器的战斗力。

  相反,大规模作战,万人级别以上之时,因为人数众多,主帅的指令需要经过多级将领军校层层传递,才能到达最基层的士兵。在这个过程中,信息的延迟、失真和误读是致命的。阵型的保持、军阵的移动,作战时机的把握远比单个士兵是否勇武更重要。士兵其个人武艺的发挥空间,是很小的。

  当然,也不排除类似关老二那种斩将夺旗的小概率事件……

  在大规模会战当中,战术侧重于宏观布局,如正面重步兵扛线,两翼骑兵包抄等等。个人的闪转腾挪空间很小,因为前后左右都是人。战斗更像是两个方阵的推压和消耗。

  当黄忠等人和曹军小部队接触战斗的时候,战斗地点是不确定的,随时可能发生在河流,山林、村口、渡桥……

  精锐士兵可以充分利用地形,发挥其更高的格斗技巧、更强的体力和更丰富的战斗经验。兵卒可以执行更复杂的战术动作,如默契的小组配合、精准的远程射击、灵活的迂回穿插。在这里,质量优势无法被数量轻易抵消。一名身经百战的老兵可能轻松对付三五个普通农兵,而不会有什么损伤。

  同时,骠骑军的后勤与装备的优势,也帮助杜畿黄忠从来增加了小规模对抗的胜利概率。

  更好的盔甲,更好的武器,更优良的后勤补给方式,虽然说这样一来,骠骑军在训练成本和时间成本上高出了很多,但是在这小规模的遭遇战当中,得到了最为充分的回报。

  大规模稀释了个体的重要性,而小规模则放大了个体的价值。

  枣祗虽然在军事上的数值比不过曹操,但是这一次在河洛的举措,却因为当下的这种特殊情况,放大了骠骑军的战斗力,不仅是和曹操的战术斗了个旗鼓相当,甚至还隐隐有些优势,使得曹操头疼不已。

  当司马懿王昶刚从太谷关撤回,枣祗便是将二人召了跟前,指着指着城外那些成熟和接近成熟麦田与粟地,语气沉重而急切:仲达,雒阳存亡,非独赖刀兵,更系于粮秣。曹军若至,此间禾稼,不为我食,则为敌资!吾欲抢收之!须在曹军铁蹄踏来之前,将左近成熟、近熟之粮,尽数抢收入城!此事关乎重大,非仲达文舒之精细,不能统筹周全。

  司马懿和王昶也没有任何的含糊,当即领命,和枣祗一同,协调了兵卒和农夫的配比,进行抢收之战。

  这是比正面厮杀更为关键的命脉之争。

  雒阳四门大开,不单纯是军队兵卒进出,而是涌出了兵卒民夫混合组成的抢收队伍,扑向河洛之中的田野。金色麦浪在秋天的风中起伏,本该是一片丰收的喜悦,此刻却弥漫着前所未有的紧张。

  抢收大军如同迁徙的工蚁,在田垄与官道间奔忙,镰刀的寒光与谷物的金黄交织成一幅宏大而焦灼的画卷。

  车马川流不息地将沉甸甸的谷物运回城内巨大的仓廪。

  而城内所有空地,也都被利用起来,作为脱谷之地,晒粟之所。

  快割!快割!收了粮食进城,骠骑大将军回来了,俺们还有盼头!

  不能留给曹贼!

  辛辛苦苦种的,不能就这么毁了!

  连续的奔波劳作,汗水浸透了衣背,虽然疲倦,但是人人都在坚持。

  兵士们帮老人扛起粮袋,妇人孩子在地头拾穗,一时间,竟显出几分特别的同舟共济之气。

  然而,即便是在这样的局面之下,依旧免不了会有些主动,或是被动唱反调的……

  这…这粟穗还未饱熟,现在割了,要少收多少啊!

  官府每次都说的轻巧,这收了粮,给的补偿够不够活到明年啊?

  俺就指着这点粮食过冬呢……结果都算一起去了,到时候……

  尤其是那些田地离城较远,属于抢收次序较为靠后的农户,顾虑更多。

  他们之中,有人磨磨蹭蹭,不甘不愿,甚至有人暗中藏匿粮食。

  这一些不情愿与怨言的土壤,恰恰成了曹军细作内应滋生的温床……

  较量,不仅是在阳光下,也在黑暗之中,也不仅是有前方的浴血,也有后方的龌龊。

  荀攸将急报放下,复又转向斐蓁,缓声道:公子观此河洛棋局,可知其中关窍否?

  斐蓁沉吟片刻,拱手道:学生愚钝,略有所得。曹孟德之举,似白起长平坑卒,其法酷烈,其势汹汹,然其心不固,其民不附。

  荀攸微微颔首,眼中露出赞许之色:公子能见于此,善矣。然犹未窥其全豹。《孙子》云:「道者,令民与上同意也,故可以与之死,可以与之生,而不畏危。」曹孟德以力取,以诈谋,然其「道」在破不在立,在毁不在成。河洛之民,昔为山东子民,今为我治下百姓,其心向背,岂在朝夕?

  荀攸微微抬头,望向东方,仿佛穿透重重屋宇,见河洛烽烟,昔齐桓公伐楚,责以「包茅不入」,真为包茅乎?乃责其不尊王攘夷之「道」也。今曹孟德毁田屠民,虽得一时之利,然失天下之望。我军护田保民,虽失一时之机,然得百姓之心。此「道」之得失,岂在疆场一城一地之进退耶?

  斐蓁若有所悟,说道:先生之意,可是言曹孟德虽得伊阙之险,然失河洛之心。我军虽失关隘之固,然得民力之助?

  然也。荀攸抚掌,《孟子》曰:「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亲戚畔之;多助之至,天下顺之。曹孟德以山东之兵,伐河洛之民,其行不义,其军虽众,其势实孤。子敬、伯侯、汉升等,虽以寡击众,然因其保民护稼,顺应天道人心,故能屡挫敌锋。此非独将士用命,实乃「道」之所在也。

  荀攸顿了顿,又是说道:公子且思,黄汉升年逾花甲,犹能驰骋沙场,斩将夺旗;杜伯侯一介文士,亦能设伏破敌;从校尉本弘农旧族,今为我效死力。此皆为何?此「道」一立,则三军同心,上下同欲,岂曹孟德徒以利诱之兵所能敌?

  斐蓁眼中光华闪动,显然深受触动:学生明白了。昔秦皇扫六合,虎视何雄哉,然徭役无度,刑峻法苛,终至二世而亡。高祖入关中,约法三章,除秦苛政,遂得民心而定天下。今曹孟德之举,类暴秦而不自知;父亲大人之政,近高祖而尤过之。学生此前只观其战阵交锋,未思其背后道义人心,实乃浅见。

  荀攸欣然笑道:公子能由此悟及古今兴替之道,善莫大焉。《老子》云:「以正治国,以奇用兵。」治国需「正」,需立「道」,需明「德」;用兵可「奇」,可设「谋」,可施「计」。然兵者,终为延伸国政之器。此番河洛之争,看似刀兵之争,实为治国之「道」有别也。曹孟德欲以霸道毁我根基,而主公以王道护民生业,高下优劣,已现端倪。

  荀攸最后肃然道:故为政者,不可不察「道」之根本。军政大事,皆源于此,亦归于此。公子他日承继大业,当时刻谨记:疆场之胜负,或在一时;而「道」之存废,关乎万世。此乃主公深意所在,攸今日浅言论之,公子当细思之。

  斐蓁整衣冠,恭恭敬敬向荀攸行了一个大礼:先生今日教诲,如拨云见日,学生受益匪浅,必当铭记于心,慎思笃行!

  在东汉期间,伊阙关这样的普通关隘,日常驻军可能在数百人左右,特殊时期或重要关隘可能达到千人左右。具体的数字会随局势、关隘重要性及朝廷掌控力而变化。

  另外,马猴也不太清楚精锐二字,对于某些自觉老是被按在地上摩擦的那些人来说,会不会被认为是等同于电影当中的斯巴达三百勇士类型的战士……

  电影为了好看,以那么几个人,号称300就抵抗百万大军,但是实际上当时在温泉关的守军至少有七千人。而且在撤退过程当中,超过千人死于断后,包括那三百斯巴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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