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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59章黾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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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说伊阙到雒阳的距离是一,那么从雒阳到朝歌的距离就是至少是五起步。

  时间可以换空间,空间也可以换时间。

  雒阳,旧阙。

  那一年的雒阳,是一座被抽去脊梁的巨兽残骸。

  当西迁的车驾卷起漫天烟尘尚未落定,董卓的火把便已点燃了皇宫的檐角。

  人类掌控了火的奥秘,不仅用在生存中,更多的用在了毁灭上。

  如今若是站在北邙山眺望,依旧可以见到那些被焚毁的宫阙骨架,以焦黑的姿态刺向苍穹,如同被剥皮剔肉的巨兽肋骨。

  当年的雒阳是肥硕的。

  膏满脂肥,香车走狗,烈火烹油。

  在董卓之前,雒阳城内外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大汉永远不倒,战乱永远都是在远方。

  胡饼和蒸馍在街口飘香,美酒陈醋在店铺荡漾。

  不少人,包括大汉的官吏,士族学子,都还以为大汉只是奸臣作祟,昏君不听劝阻,仅此而已,所以只需要换一个臣,顶多再换个天子,大汉又是可以繁荣昌盛。

  他们从未想过,根烂了的参天大树,仅仅换点枝杈树叶,又怎能活?

  于是,那一场火,点燃了雒阳的肥油。

  公侯宅邸只剩断壁残垣,烧成炭黑的梁木斜插在碎瓦堆中。

  南宫崇德殿的蟠龙金柱坍作焦土,洛水浮着灰烬缓慢东流,河面漂着散架的简牍、撕裂的帛画……

  昔日太学生争相传抄经卷的鸿都门学,熹平石经,也坍塌了……

  有人说,这是盛极转衰。

  也有人说,这是因果报应。

  还有人说,灰烬里蠕动着的,才是最新鲜的人间。

  人类最擅长破坏,然后在废墟之中,又重新一点点的,辛苦的去建设。等建设好了之后,新一代的人便是觉得老一辈的苦,都已经过去,他们既然生在新时代,就应该享受新生活。

  暮色低沉。将雒阳巍峨的宫阙与坊市,笼罩在一片灰暗之中。

  几名孩童依旧在巷口之处贪玩,然后在长辈的怒斥当中作鸟兽散,各回各家,笑声咯咯,清脆得宛如春天的禾苗。

  可是他们的父母,此刻却是异常的紧张。

  往日此时应是炊烟袅袅,市井渐息,而今却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紧绷。

  城门守备森严,巡街兵士的脚步声格外沉重,空气中仿佛能嗅到随风飘来的、若有若无的硝烟与血腥气。

  大司农枣祗并未休息,依旧在官署内秉烛处理如山公文,眉头紧锁。

  他虽然说大部分的时间精力都花在了农业生产上,但是并不代表他就不懂其他,也不做其他的事情。

  河洛之地,饱经战乱,如今百业待兴。作为在河洛之地,品级官职最高的枣祗,当然不可能表示他只管农业,其他什么事情都不理会。

  伊阙关方向的震天杀声虽未能传至此地,但驿马疾驰带来的战报,一次比一次紧急,一次比一次沉重。

  枣祗心中的不祥预感,如同眼前的烛影,越拉越长。

  突然,官署之外传来一阵极其急促混乱的马蹄声、脚步声,夹杂着一些压抑着的惊呼,远比平日的一般驿报还要喧哗三分!

  报!!!一名传令兵踉跄扑入,汗透重衣,脸上满是烟尘与惊惶,大司农!大事不好!伊阙关……伊阙关失守了!

  纵然早有心理准备,枣祗执笔的手仍猛地一颤,墨点滴落,污了纸张。

  他霍然起身:详情如何?黄汉升与张叔诚如何了?

  伊阙关陷落,混乱不堪,火光照天,杀声震野。

  杜畿和黄忠收拢起尚能行动的残兵败将,且战且退,沿着通往雒阳的官道溃败。

  身后,曹军的喊杀声如影随形,显然不肯放过这支溃军,欲趁势扩大战果,甚至衔尾直扑雒阳。

  负责追击的乃是曹军将校夏侯威。

  之前夏侯威追杀廖化,却是功败垂成,现如今领着三百骑兵和八百步卒,加上又是在船上养精蓄锐了许久,这一次追杀黄忠杜畿等人,便是宛如嗅到血腥味的群狼,紧紧咬住骠骑军的尾巴,不断袭扰,反复冲击骠骑军断后的队伍,试图将其彻底冲散、歼灭。

  老将军!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杜畿找到了黄忠,说道,曹军追得太紧,尤其是曹军骑兵……绝对不能让这些曹军骑兵缠上!

  黄忠花髯染血,脸色因失血与疲惫而多少有些苍白,但眼神却依旧锐利。

  他回头望了一眼越来越近的曹军追兵,尤其是那支嚣张的骑兵,又扫视了一下周围地形……

  杜畿说得有理。

  首先要解决的就是曹军的这支骑兵!

  若是不进行处理,那么曹军这支骑兵虽然人数不多,但是足以在这一路上持续对杜畿和黄忠撤退的部队进行冲击分割,不断地放血!

  黄忠的目光一亮。

  此处官道正经过一片地势略高的丘陵地带,道旁林木虽不茂密,却也足以藏兵,且前方有一个不小的弯道。

  丘陵正好遮蔽了一小部分的视线……

  虽然不是最佳的埋伏地点,但是也够用了!

  一个大胆的计划瞬间在黄忠心中成形。

  如今虽败,却未必不能反咬追兵一口!

  参军!黄忠抬手指向了前方,你带着还能战的弟兄,加速赶往在前方弯道丘陵上就地设伏!某带着些人,降低速度,故作力竭迟缓之状,诱敌而来!待其骑兵追近,你便与某,全力杀之,先坏了曹军骑兵再说!

  杜畿闻言,顿时眼眸一亮,瞬间明白了黄忠的意图,明白!

  他深知此刻犹豫便是全军覆没,立刻招呼身边尚有余勇的士卒,加速向前奔至弯道处,依着地形迅速散开,张弓搭箭,埋伏起来。

  黄忠则故意放慢速度,与身边仅存的数十骑亲兵装作人困马乏,难以维持队形的模样,甚至故意丢弃了一些旗帜和破损的盔甲,显得更加狼狈不堪。

  后方追击的夏侯威见状,大喜过望:彼辈力竭矣!儿郎们,加速冲杀!擒杀贼将者,赏千金,官升三级!

  似乎每次都是这么喊,但是似乎每一次都有人信。

  自然这种画饼的模式,连改一下都懒得改了……

  这套路为什么还是这个套路?

  因为好用啊!

  对于上位者来说,千金和升官只是口头承诺,是未来的、虚拟的奖励,但在当下,它却能瞬间激发下属最大的潜能,让他们舍生忘死、拼命工作,所以这是一种成本极低,但是杠杆率却是极高的激励方式,当然是最佳选择!

  没有之一!

  既然如此,又怎么需要改呢?

  而且这种话术,精准命中核心需求。

  无论是古代的士兵还是现代的员工,其最根本的诉求无非是财和权。这个口号在键盘侠眼里当然是简单粗暴,粗鄙无比,可它却直接戳中人性中最原始、最强烈的欲望,不需要任何复杂的解释和包装,所有人都能瞬间理解并为之激动。

  之所以信,很多时候不是因为他们天真,而是因为他们没有选择。

  在一个封闭的体系内,除了相信这个饼并为之奋斗,没有更好的上升通道。

  这是一种信则有可能,不信则绝无可能的赌博。

  所以,为什么有人信?

  对于绝望的人,这是唯一的希望。

  对于有野心的人,这是一场值得一搏的赌局。

  对于大多数人,这是一种在集体狂热中不得不信的氛围,或者是一种万一实现的侥幸心理。

  所以后世依旧充盈着,一起合伙,等公司上市,财务自由或者拿下这个项目,给大家升职加薪的时候,就可以会心一笑了……

  老祖宗的智慧和套路,真是源远流长。

  曹军骑兵纷纷催动战马,冲向黄忠那支溃散的小队。

  而在后面的曹军步卒,虽然说也奋力奔跑跟上,但阵型在追击中渐渐拉长。

  眼看曹军骑兵越来越近,甚至能看清对方脸上狰狞的表情和扬起的环首刀寒光。

  黄忠估算着距离,猛地转身张弓!

  狼牙箭矢呼啸而至!

  夏侯威还没反应过来,身边的一名护卫便是应声落马!

  吓!!!

  夏侯威差点尿分叉,可是下一刻却涌动上了更为强烈的愤怒!

  这就像是原本以为骠骑残军已经无力反抗,结果一不小心被挠了一下……

  老贼好胆!夏侯威勃然大怒,败军之将,还敢顽抗?!杀!杀了他!

  黄忠射出一箭,也确实是强弩之末。他原本身上就有伤,这一次也是冲着夏侯威瞄准的,可惜临松手的时候抖了一下……

  还有一点是他的铁胎弓遗失在伊阙战场上,现在这个弓勉强能用,但是不太趁手。

  黄忠呼喝一声,也不再试图再射,而是领着人往前狂奔,转过官道。

  夏侯威带着曹军,在后面紧追不舍……

  就是此时!

  杜畿一声爆喝,埋伏在弯道丘陵坡地上的百数残兵,闻声暴起!

  他们虽疲惫,却怀着满腔屈辱与愤恨,将所有的力气都灌注到了手中的弓弩之上!

  咻咻咻——!

  一片密集的箭雨如同飞蝗般,居高临下,射向了曹军骑兵队伍!

  乱箭齐飞,目标是曹军骑兵的胯下战马!

  曹军骑兵正全力冲刺追赶,猝不及防之下,瞬间人仰马翻!

  战马的悲嘶声、骑兵落马的惨叫声、以及后续收势不及撞上前方倒毙人马而摔落的混乱声响成一片!

  高速冲击的骑兵队伍顿时陷入了极大的混乱和停滞,伤亡惨重。

  黄忠此时也率领十余骑兵,返身杀入乱作一团的曹军骑兵之中!

  刀光闪烁,血光迸溅,趁其乱,要其命!

  与此同时,杜畿也带着伏兵从坡地上冲杀下来!

  一时间掀起了腥风血雨,断肢残臂横飞!

  这突如其来的猛烈反扑,完全出乎夏侯威的预料。

  他本以为对方已是丧家之犬,只顾逃命,万万没想到对方竟敢在劣势溃逃之下,还能设伏反击!

  眼看前锋骑兵损失惨重,步兵阵脚也被冲乱,他唯恐中了更大的埋伏,急忙下令:稳住!后队变前队!结阵防御!弓箭手还击!

  曹军的追击势头被硬生生打断,不得不停下脚步,匆忙结阵应对骠骑军这亡命般的反冲击。

  黄忠与杜畿见好就收,趁曹军混乱收缩之际,毫不恋战,再次率军脱离接触,向着雒阳方向急速退去。

  临走前,黄忠甚至不忘再射出一箭,将暴露在外指挥阵列的一军校射落,引得曹军又是一阵骚动……

  夏侯威气得暴跳如雷,却也不敢再贸然轻进。

  他需要时间重整被打乱的队伍,派出斥候仔细探查前方是否还有伏兵。

  这一耽搁,便是大半天。

  正是耽搁的这半天,极大地延缓了曹军向雒阳推进的速度,也让黄忠、杜畿可以收拢了部队,比较安全的退往雒阳。

  曹军也不敢再像之前那样放肆追击,变得谨慎了许多。

  枣祗在雒阳城头,见到了黄忠杜畿。

  此时此刻,杜黄二人,可谓是狼狈不堪。

  尤其是黄忠,身上的甲胄多处有碎裂破损,大大小小的伤口,有的草草包扎,有的则是裸露在外,依旧还有血水外渗。不过,即便是黄忠负伤疲惫,精神依旧没垮,眼神里面还有不甘和愤怒的火焰。

  在下智短,未能妥善安置兵卒伤员……杜畿向枣祗请罪,而且失了张校尉……请大司农治罪……

  黄忠也是要拜。

  枣祗急忙上前一步拦住,二位浴血奋战,力挫敌锋,岂可轻言罪责?!快!速传医官,安置伤员!将热汤也送来!

  他声音沉稳,丝毫不见慌乱,先安排人救治伤患,稳定人心。

  枣祗又让人拿来胡凳马扎,让黄忠杜畿坐下。

  过了片刻,有一名医师匆匆而来。

  黄忠说让医师先去治疗其他伤兵,但是枣祗说已经有安排其他医师了,黄忠这才安坐,让医师处理伤口。

  待二人处理了伤处,又是用了些热汤,吃了一两块胡饼之后,枣祗才沉声问道:二位,关城如何失守?曹军攻势竟凶悍至此?细细道来!

  黄忠微微叹息一声,抢先说道:大司农,曹军此番,绝非寻常攻伐!其器械精良,准备之充分,超乎想象!竟以舟船沿伊水运送大量攻城器械部件,至关下迅疾组装!投石巨砲,云梯冲车,不计其数!首日猛攻,便是折损了我等许多好儿郎!

  杜畿看了黄忠一眼。

  黄忠没有说张烈让他夜袭一事。

  杜畿沉吟了一下,也没有讲此事,毕竟他到了伊阙关的时候,黄忠已经出战了,究竟如何,也不是他这个第三人所能点评的,所以他只是说了他到了伊阙关之后的事情,包括对于战斗的安排,撤退的组织,以及最后张烈的牺牲。

  还有……曹军用火药破了关门……

  哦?火药?枣祗目光一凝。

  杜畿沉声说道:还有一事……张校尉身陨之后,军中还有人诋毁张校尉……某怀疑未必是什么一时失言……

  杜畿汇报了他半路上斩杀文吏的事情。

  杜畿可以先斩,但是不能隐瞒不报。

  什么?枣祗脸色顿时有些发沉。

  某有闻……之前山东有不少人充军中吏……杜畿说道,虽说有闻司已经核查清理过一遍……可是恐怕有些漏网之鱼……

  枣祗听罢,默然良久。

  兵卒蚁附,攻伐器械,都是属于正常范畴,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但是火药么,就必然是要预先制作的,不可能临到了伊阙关战场之处现场手搓的。

  还有杜畿点出的那些军中文吏……

  这恐怕才是曹操预先埋伏在河洛的杀招!

  枣祗仰头,思索了片刻,自青龙寺大论始,陆续有山东之人投关中……

  有闻司……杜畿问道,未能完全……彻查?

  闻天下之物无所不见,故谓明;闻众声无所不通,故谓聪……枣祗摆手,微微叹息一声,虽说理应彻查,然……有闻司人手不足,长安三辅更为重要……

  杜畿沉默了下来,也明白枣祗说得有道理。

  有闻司,不是全能司。

  就在这时,雒阳都尉从来到了,他负责雒阳巡防缉盗之事。

  他和枣祗之前负责河洛重建工作,一文一武倒也配合得不错。

  见到了枣祗之后,他也听了杜畿说伊阙文吏多有恶言,怀疑可能是曹军奸细之忧虑,顿时便是昂然说道:禀大司农!在下近日巡查城内,也是发现诸多异常!自主公离河洛之后,城内流言四起,恐怕就是这些人在暗中往来造谣生事!依末将之见,河洛之地,潜藏曹军细作内应绝非少数!彼等皆如硕鼠,藏于暗处,如今伺机作乱,防不胜防!

  从来抬头看着枣祗,语气也变得狠厉,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今大敌当前,雒阳震动,内有奸细,外有强寇,譬如人之腹背生疮,若不速以猛药疗毒,必致全身溃烂!末将请命,即刻于全城乃至周边施行严查!宁可错杀十人,不可使一奸人漏网!务求在曹军兵临城下前,肃清内患,稳固根本!!

  从来此言一出,气氛顿时一凝。

  黄忠眉头紧锁,似乎在思考取舍。

  杜畿似乎有些什么话想说,但是又沉默不语。

  枣祗皱眉,若依从来此议,必将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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