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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51章汤饼和好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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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光穿透残缺的云翳,在涿县城头割裂出明暗交错的裂痕。

  任成握紧刀柄的手指节发白。

  用来系捆战甲的麻绳,已经有些散乱断裂了,在夜风当中低垂着,像是一条被斩首的蛇。

  头顶的大汉和曹氏的旗帜,被风吹得歪歪斜斜。

  明天,明天骠骑军就到了……可是,怎么办?

  任成站在城墙上,看着周边零零星星的队列。

  原本守城的兵卒就不多,在这几天连续有人逃亡,现如今还能有一半就算是不错了,而且关键是这些兵卒到了现在,依旧没拿到兵饷……

  任成在下午的时候,再次去找主簿要兵饷,主簿依旧是那一副永远都没有睡醒的模样,将账目竹简拍得哗啦响,表示没钱,连一个大子都没有了!

不过么,主薄也给任成出了个主意,就是打白条  那怎么行?!任成很是愤怒。

  怎么不行?主薄看着任成就像是看着傻子,之前都这样么,有什么不行?再说了,做人啊,不要光盯着钱!要讲良心的!良心!你这天天来找我要钱,有意思么?

  任成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冰凉的战甲下,似乎仅存了一点的热血。

  周边的兵卒,都是任成在傍晚的时候和队率王虎对峙,几乎是要刀枪相见的情况下,队率王虎才同意带着兵卒上城墙,但是条件是要在天明之前拿到兵饷,否则一切免谈。

  我说任县尉啊……王虎靠在城门楼的避风处,高声喊着,眼瞅着都半夜了!这兵饷什么时候见得到啊?当兵确实是卖命的勾当,但是没兵饷,那还卖什么命啊?大伙儿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不远处有王虎的亲信应了一声,然后七嘴八舌的说没钱还要人卖命,就算是说破天都没这个道理……

  你们等着!任成咬着牙,我这就去给你们拿兵饷来!

  呦呵!王虎叫道,那我们就等着了!丑话说前头,要是再拿不到兵饷来,该怎样就怎样,也别拿什么家国大义来压我们!家国大义也不能当饭吃啊!

  任成是外地人。

  王虎是涿县本地人。

  如果在曹操强横的时候,不管是张范,抑或是王虎,都不敢对任成如何,但是现在么……

  任成也知道这一点,他的权柄来自于曹操,来自于任氏,所以一旦曹操和任峻的名头跌落之后,也就失去了大半的威力。

  在末世之中,地方上的官吏根本无法有效的管理郡县乡野。这种地方上的管制缺失,和官吏有关,但是又没有太多相关。这是山东的弊端,也是大汉的惯例。

  如果靠近豫州,抑或是陈留等地,距离曹氏根据地比较近的区域,任成还能找到一些人来助力,可是在这里,幽州涿县么……

  他来上任的时候就是单枪匹马来的,时间又没多久,去哪里找人来?

  要不改个刘姓试试?

  衙丁拦着任成,不让任成入内,表示县令已经歇息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让开!任成冲着衙丁大吼,骠骑军明日就到了城外!还有什么明天再说?!

  衙丁依旧不让,任成直接一脚踹开院门就往里闯!

  一路冲到了后院院门的时候,任成忽然停下了脚步……

  他听见了,也闻见了。

  县衙后院之中,癫狂的笑声,伴随着酒肉的香气弥漫出来。

  啊啊啊……任成愤怒的大喊着,试图挣脱周边衙丁的拉扯,我要杀了他……杀了他们……

  任县尉啊……几名衙丁死死的抓住了任成的衣甲,扯着他的手脚,这是何苦呢?何苦呢?

  县衙后院的灯火映照出来,如同鬼影一般晃动着。

  任成忽然间明白了一些什么,你们都知道,都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啊?不早点告诉我?!

  某个衙丁苦笑道,早点告诉你……有用么?

  过江龙想要压地头蛇,首先就要有上面的空降资源支持。

  任成两手空空而来,就只有一份任命书,谁会立刻拜倒在他的脚下?

  就像是当下,当任成几乎愤怒的发狂的时候,在后院的值守家丁私兵,却是在冷笑着,将刀枪和箭矢对准了任成。

  花厅之中,灯火将几人的影子映照在雕花木门上。

  酒水在地上蜿蜒,在歌姬雪白的脊背上流淌。

  县尉……来了?哈哈,又走了?张范打着酒嗝,满不在乎的挑了挑眉毛,傻子!哈哈,一个傻子!他……呃,他来,来干什么?

  肯定是来要钱的……王县丞正躺在一个歌姬的怀里,嘿嘿笑着,我们哪里有钱给他!

  要钱没钱,要人没人!他!他能干什么?扫兴!主薄将酒碗晃动着,飞溅出来的酒水沾染得身上狼藉不堪,要我说,早,早该杀了他!

  县令张范摆手,你啊,这就不懂了……杀了他……谁守城?

  守城?主薄歪着头,想了想,啊!明白了!哈哈,县尊高明啊!高明啊!

  张范哈哈笑着,将歌姬推开,抖着袖子,露出了嶙峋的手臂,取……取笔墨来!某,某要写给骠骑……给骠骑的降书!

  县丞拍着手,县尉无能!致使涿县沦丧!我等也就只好……哈哈哈,只好为了,为了全城百姓安危,为了涿县上下安平……

  主薄起身,歪歪扭扭的朝着县令行礼,然后又是对着县丞行礼,二位真是,真是……忍辱负重,深明大义,为了涿县百姓……辛苦了啊!委屈了啊!

  应该的,应该的!张范大笑,谁让我是涿县父母官呢?为官一任,当庇护一方百姓啊!哈哈,哈哈哈!让我想想,要怎么称呼这骠骑军呢?

  嗯……天兵?不妥。王师,也不妥,有些讽刺之意。嗯,雄军?差点意思……张范忽然一巴掌拍在了一旁歌姬的身上,在歌姬娇嗔当中笑道,有了,有了!「上兵」!就是「上兵」!

  上兵?妙啊!

  妙啊!

  驾彼四牡,四牡骙骙。君子所依,小人所腓!我等自然是相依为上!

  哈哈哈……

  任成在空荡的武库找到三两副的残甲。

  生锈的甲片,相互碰撞,发出细碎的悲鸣。

  当他背着这些残破甲片到了城头上的时候,城头上的兵卒已经几乎走光了,只剩下了两个人。

  一个傻子,冲着他在傻乎乎的笑。

  一个小子,流淌着鼻涕。

  他们都走了!那个小子说道。

  傻子笑嘻嘻的也重复道,走了,都走了!

  你们……为什么不走?任成问道。

  现如今,连任成原本的随从都跑了。

  一碗汤饼。那小子说,你请我吃了一碗汤饼。我说过,我会回请你的。

  那碗汤饼不值钱!任成说道,你也回去吧!我……我下次有机会再请你吃!

  那小子摇头,不,我回去,就没机会请你吃汤饼了。

  你个傻子!任成大骂。

  那小子仰着头,你才是傻子!

  一旁的傻子哈哈呵呵的笑着,傻子好,傻子妙!我们都是傻子!你是,他是,我也是!傻子,傻子!

  任成大笑,眼泪却流了下来。

  好!正好!任成将残甲提了起来,既然如此,就一起傻到底吧!

  当任成为那小子系紧束甲绦时,东方泛起的鱼肚白正撕开夜幕,第一支骠骑军斥候出现在官道尽头。

  断成锯齿状的城远山在晨雾中起伏,像一排生锈的獠牙。

  那高高举起的三色旗帜,就像是獠牙上闪出的寒光。

  来吧!

  任成下了城墙,到了城门之处,拉开了门,昂然往外走。

  薄雾笼罩在四野。

  城头上静悄悄的。

  任成就觉得自己是在从人间走向鬼蜮,可是城门口的一道晨曦又让他觉得似乎是从鬼蜮里面走了出来。

  一切都是如此的混沌不堪。

  远处的骠骑军斥候或许从未见过如此情景,便是勒住了马,静静地看着。

  我……我……那小子还是有些紧张,吞了一口唾沫。

  任成拍了拍那小子的肩膀,你该回去了……陪我走到这里,已经算是回请我了!

  那小子犹豫着。

  傻子在一旁呵呵乐,回吧,回吧!

  任成仰着头,吸了一口气,这样吧……你帮我个忙……

  你说。那小子说道。

  呵呵,一般来说么,在这个时候,往往我要有一首诗……任成缓缓的说道,我刚好也想到了一首好诗……你帮我记一下,然后传给其他人听,如何?要不然我好不容易想到的好诗,不就没人知道了?

  诗?那小子莫名其妙。

  任成点了点头,仰头望着远处的骠骑军斥候。

  官印蘸酒宴未冷,

  麻绳系得城垛空。

  若尽玲珑窃国术,

  何人横刀立风中?

  断刃犹刻睚眦纹,

  残兵锈甲始信忠。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诸君笑我不知退,

  谁记燕山有哀鸿?

  好诗啊!好诗!这真是我这辈子做最好的一首诗!任成大笑着,然后推了推那小子,走吧,走吧!替我将这好诗传出去啊!

  那傻子也喊着,好诗好诗!

  小子看着任成拔出战刀,冲着骠骑军的斥候迎上去的时候,忽然哭喊了起来,任县尉!我记不住啊!这么多,我记不住啊!

  任成大笑,哈哈哈哈!能记多少算多少!若是记得多些,我下次就再请你吃汤饼!

  汤饼!汤饼!好诗!好诗!

  傻子蹦跳着,跟在了任成身后。

  晨曦泼洒而下,一点血色染在金光之中。

  我等,代涿县百姓,喜迎上兵!

  张范带着官吏,在得知魏延到了之后,便是拜倒在城门之前。

  上兵前来,便如久旱之甘露!涿县百姓,无不翘首以待上兵啊!来啊,快快,献上箪壶!献上箪壶!

  便是有些小吏,高高将箪壶举起。

  魏延皱着眉头,你们要投降?

  正是,正是!张范跪拜得规规矩矩,下官仰慕骠骑久已,一直都未有机会……现如今上兵来此,便是我等得偿夙愿,幸甚,幸甚啊!

  魏延依旧皱着眉,为什么不打一场呢?

  张范连连摆手,不敢,不敢!上兵至此,岂敢冒犯将军虎威?不可,万万不可啊!

  魏延有些无语。

  魏延从易京往北而进,一直到了涿县,一路上就没打过什么像样子的战斗。

  基本上所过的郡县,都是望风而降!

  最开始的时候,魏延还挺高兴,但是后来就察觉到了不对。

  将这些投降的家伙都砍了吧,有些不妥,但是接受吧,魏延就越发郁闷。

  魏延原本的计划,是要围点打援,搅乱冀州的布置,同时在易京挖个坑什么的,就没想过要真的打下涿县等地来。

  结果这边旗帜才举起来,涿县的县令便是摇着尾巴过来了,将涿县的名册什么的都献了上来,差点就要上来舔魏延的靴子了……

  等等!魏延指了指在一旁任成的尸首,这是怎么回事?

  呃……这个,就是个冥顽不化之辈,是个傻子……张范笑嘻嘻的,我们满城上下,官吏百姓,都是欢迎将军来此……来来,将鼓乐奏起,欢迎上兵进城!

  一时之间,鼓乐齐鸣。

  张范原以为魏延会开心的进城,却没有想到魏延就是木着一张脸,盯着张范。

  鼓乐声也在片刻之后,渐渐的低下,然后静默。

  呼——

  一阵风吹过,吹得张范的脊背有些发凉。

  将……将军……张范迟疑着,将军你这是……

  魏延嗯了一声,你们不能投降!

  啊?!什么?!张范大惊失色,小人一心仰慕骠骑,日日夜夜盼着骠骑军前来……

  魏延摆手,没听懂我说的么?你们不能投降!

  啊?张范愣住了,他原本以为自己是听差了,结果没想到魏延是真的不愿意接受他们的投降!

  顿时张范心中就哆嗦了起来,这不接受投降,莫非是要屠城?

  屠城倒也罢了,但是不能杀我啊!

  张范噗通一声就跪倒在地,将军!将军不能如此啊!小人对骠骑忠心,可昭日月!小人虽然身在曹营,可是心在骠骑啊!小人……小人……

  魏延翻着白眼,看着天空。

  一朵云彩飘荡过来,投下了大块的阴霾。

  太阳似乎也羞于见到如此小人形状,便是躲避了起来。

  我说,不能投降!你要求援!魏延不耐烦的说道,你!守城!求援!明白了没有?

  求……求援?张范迟疑着,往哪里求援?

  魏延瞪眼,往冀州求援啊!你还想要往哪里求?

  魏延挥着手,回去,回去!关上城门!然后守城,求援!听懂了没有?!

  这骠骑将军……不进城来?不接受投降?!王德凑到了愁眉苦脸的张范边上,低声问道,县尊,这骠骑军……到底怎么回事啊?是不是要多给些牛酒?还是要多给点钱?

  对于他们来说,只有小钱钱飞走的时候,才会显得如此痛苦。

  他们没要钱!张范没好气的说道。

  王德顿时就奇怪了,没要钱不是好事么?怎么县尊你这是……

  王德原本以为是要大出血,结果骠骑将军没要钱!

  这样一来,一进一出,不就是赚大了么?!

  张范没好气的横了王德一眼,他们要我们求援!

  啊哈?啥?王德愣住,要啥?

  张范忍不住拍了一下桌子,要我们求援!求援!

  求……这求个锤子啊!王德瞪圆了眼。

  且不说往哪里求援的问题,而是张范王德等人就压根没想着要继续待在涿县!

  他们一切都准备好了,接着骠骑军前来的机会,将所有的账目抹平了,到时候他们就可以带着在涿县搜刮而来的钱财,润到长安去逍遥自在,享受生活。

  自己辛辛苦苦大半辈子,难道不就是为了晚年的退休生活么?

  难不成还真的是为了涿县的这些泥腿子服务?

  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可是现在……

  这真求援……王德嘀咕着,若是援军没来,倒也罢了,要是真来了……

  张范揉着脑袋,我也是头疼这个啊……

  主要就是一堆烂账的问题。

  骠骑军是新来的,新来的肯定不懂当地情况,所以涿县情况是什么,还不是张范等人说了算?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逻辑,只有骠骑军来了,涿县的账目才能平。

  要不送点美酒美人过去?王德建议道。

  你以为我没送啊?张范愁眉不展,酒收了,人扔出来了。

  嘶……王德吸了口凉气,不喜欢美女?这……这骠骑将军,该不是喜欢男……

  咳咳咳咳!张范顿时觉得菊花一紧,然后瞄向了王德,你可以去试一试!

  我我我……我不行!我这残花败柳……王德眼珠转动着,要不,就求援吧……这骠骑军既然要我们求援,就求援吧……

  你傻了啊!张范大骂,我们求援,到时候真要有什么……都算我们头上!守城不力,那是任县尉的责任,我们没干系!现在我们求援,到时候万一……就是我们的干系!

  这倒也是……王德点头,然后琢磨了片刻,诶?那任县尉可以还没死啊!

  哎!妙啊!张范抚掌大笑,还是你有办法!好好,任县尉真是好人啊!不论生死,都是为了涿县百姓奉献,都是为了涿县民众牺牲啊!好啊!真是大汉好官吏,好县尉,好表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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