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王昶和卢毓会面的同一时刻,阚泽已经完成了拜见骠骑将军,并且重新回到了有闻司,发出了数道的号令,一方面假借有贼人谋杀客商,贪财害命的案子,严查各个客栈驿站的过所,另外一方面贼是在长安陵邑的各个交通要道上布置了人手,配合巡检日夜轮值。
甚至利用五方上帝道观的便利,派遣出了一些道士到周边的乡野村寨之中去打探。虽然大概率这些奸细和探子并不会在这些村寨之中藏身,但是万一呢?毕竟村寨不像是县城,村子里面有几个陌生面孔是很容易被探查的事情,就算是倒了后世,朝阳的大妈也是名列前茅的世界级的反间谍机构。
当这一切工作都交代完成后,阚泽则是离开了有闻司,直接去往玄武湖。
经过了在玄武湖值守的卫兵通报,马钧很快的就出来迎接阚泽。
往内走的时候,阚泽默默的观察着,他发现玄武池说是一个大工场,但是也更像是一个大军营,周边的岗哨巡弋,哨塔林立,上面还有手持弓弩的哨兵,若是想要直接正面进攻这里,没有成百上千人,怕是根本进不来,而若是长安城内要是悄无声息被聚集了成百上千的持械之人,怕是包括阚泽在内的许多人都需要提头去谢罪了。
到了会客厅当中,马钧请阚泽坐下,然后说道:不知阚从事找我有什么事?
阚泽的对外宣称,依旧是尚书台从事的职称。
阚泽抬了抬手,
拿出在袖子里面的斐潜手令递给马钧。。
啊?马钧看得一愣,有……有奸细想要……
阚泽做出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马钧吸了一口气,
然后点了点头,
神色不免有些不安起来。他只是一个工匠,
对于其他的事情么,他并不擅长,
但是如果说真的这里出现了奸细,偷走了技术,那么作为玄武池这里的负责人,
怎么说也要承担相应的责任。
不如先去看看模型如何?阚泽说道。
马钧点头,然后站起身,带着阚泽绕出了会客厅,往后面的工房内走去。经过两道的岗哨,进了工房区域,
马钧指了指在左手边的一拍房屋说道,
战船模型便是在此……呃,
图纸也在这里……
模型和图纸放在一处?阚泽皱了皱眉头。
马钧点了点头,
然后带头在前面走,打开了一间房屋之后,
迎面便是硕大的一个战船模型……
……阚泽挑了挑眉毛,
有些哑然,这……
这船模有些出乎阚泽的意料。
阚泽以为船模应该像是他之前见过的一些房屋的模型一样,顶多就是几尺见方,然后用布一包,一个人就可以背着走的那种,结果见了船模之后才发现和他原先预计的完全不一样!
这个船模几乎横跨了整个房间,
有一人多高,
架在木框之上,船帆都几乎是顶到了房顶……
这么大的一个家伙,别说带走了,恐怕不拆下来连房门都出不去。
阚泽绕着大模型转了一圈,笑了笑,很坦白的说道,这和我原先的想象不太一样……
马钧哈哈笑了笑,然后带着阚泽往边上走了几步,从腰间摸出了几把钥匙,然后挑出其中一把,打开了柜子上的锁,
这里面还有一个……嗯,
图纸也在这里……
阚泽目光微微一动。
在柜子里面,最上面的一层的显著位置,就是一个原本阚泽设想的小号战舰船模,和屋内的那个大家伙比较起来,才更能称之为船模,大概只有三个多巴掌长,一个多巴掌高,当然,这高度是要将那几根桅杆忽略在外。
而在这个小号船模下方,一格格之中,则是一卷卷堆放的图纸。在每一卷的图纸上面,还有编号。
这么多?阚泽回身看了看在屋内的船只的大模型,这些图纸都是这艘船的?
马钧看着那些一卷卷的图纸,眼眸中透露出了一种类似于铲屎官看见了毛孩子的神色,伸手在图纸上面轻轻拂过,声音也不知不觉轻柔了起来,是的,都是……这些都是……
阚泽没有动手翻阅那些图纸。
马钧重新将柜子锁上,两人出了存放模型的房屋,回到了会客厅。
如何?马钧问道,我的意思是说……阚从事感觉这……安全如何?
阚泽吸了一口气,没有马上说话。
马钧的脸色有些差了起来,阚从事的意思是……比较差?
阚泽默默的点了点头,然后说道:抱歉……职责所在,我只能直言了……虽然说进入之前,要经过两道岗哨,但是两道岗哨都没有严查手续……其次,我看到房屋都是木质的,柜子也是,或许只需要一把火……还有……
阚泽每说一点,马钧的脸色就苍白了一分,然后或许是觉得面上有些挂不住,或许是不太愿意接受这样的说辞,尴尬的笑了笑,这个,没这么糟糕罢?
还有……阚泽并没有因为马钧的情绪,就停口不言,而是继续说道,今后马大作还要制造更多的船只,研究不同的类别,船只模型和图纸只会越来越多,到时候一个柜子完全放不下……莫非到时候依旧是往柜子里面一锁就算是安全了么?
这个……马钧吭哧吭哧了一会儿,虽然心中还是有些不爽,但是不得不承认阚泽说得有道理,更何况骠骑将军斐潜的手令也标明了阚泽负责此事,所以最终还是问道,那么阚从事的意见是……
阚泽看着马钧,更加确定了这个家伙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技术性的官吏,不懂得什么叫做变通,更不懂的什么是谋略,在大多数的时候这样的人都会比较吃亏。因为阚泽若是什么都不说,打一些哈哈就走,既不会惹得马钧心中不舒服,到时候出了问题是阚泽的问题多,还是马钧承担的责任大?
阚泽指出了马钧的疏忽纰漏之处,马钧若是明白为官之道,当下即便是心中不快,也要表现出虚心接受的态度来,而且还要对阚泽表示感谢才是,要不然下次有谁会来主动提醒?
阚泽看着马钧,说道:马大作,可知黄氏工房之中,弩机新制了不少型号?
马钧有些奇怪的点了点头,他一时之间不明白阚泽为什么这么说。
骠骑将军治下,除了在玄武池这里研制战船之外,还有其他的一些军用器械,兵甲器具等等的研制,此外还有火药等事务的制作和研究,甚至不仅仅是这些军事上面的东西,在农业上有工具改进,肥料分类,种子培养等,在工艺上有器皿制作,编制纺丝,香料炮制等,在工程上有开山之术,架桥之法,建筑材料等……
每想到这些,阚泽就觉得身上责任重大。
虽然说骠骑将军斐潜在接见他的时候,笑话这些奸细鼠目寸光,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并以此来给阚泽解压,说即便是被偷窃走了模型和图纸,也不算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更重要的是利用这一次的事件,来练兵……
没错,骠骑将军就是这么说的,说有闻司也像是刚刚招募而来的新兵一样,要经过一定的训练和实战,才能慢慢的成长为合格的士兵。
可就算骠骑宽宏,又给阚泽减轻压力,阚泽心中依旧不愿意说有了这个名头就可以以一种无所谓的态度去混日子,能混一天算一天,而是觉得自己既然要做,就要做好。
不过,骠骑将军斐潜在阚泽解压的同时,也指出了在长安之中,尤其是在这一次青龙寺大论之前到召开的这一段时间之内,绝对不仅仅只有江东的奸细,也还有曹操那边的人,同时这两边的家伙目标可能不是一起的,但有可能会勾搭在一起行动,或是利用对方的行动来遮掩自己的行为。
因此在当下的局面之中,阚泽不仅是要找人,还要防止破坏,更重要的是,要借着这一次机会积攒经验……
阚泽觉得,其实骠骑将军斐潜还有一个更大的,更深远的考虑,并不仅仅是为了应付当下而已,而这个更远的谋划,阚泽只是隐隐的有一点微弱的想法,并不能形成一个具体的思路。
谷</span阚泽看着马钧,沉声说道:弩机也有模型和图纸……据我所知,这些弩机的模型和图纸,都是存放在石室之中,内设防腐干燥之物,外有重重守卫,进出都需要主官,大作,申领人三方到场签字,方可开启……
曾经也有人议论说斐潜任人唯亲,让他岳父黄承彦担任大考工什么的,但是阚泽认为,也幸亏是黄承彦出任了大考工之后,很多原本属于黄氏工房里面的管理,才渐渐的规范和完整起来。
像是各类属于黄氏工房里面的图纸和配方,之前是囤于各地,就像是马钧这里一样,但是自从大考工黄承彦上任之后,就在逐步的规整,现在是一分为三,除了原本留存原地的那一份之外,还多了一份在骠骑将军府存档,另外一份则是归大考工归档,如此一来即便是万一那一边出现了问题,也很容易找到备份。
当然这也意味着要划出更多的人手去防备和照料,但是阚泽认为这多出来的人手花费是值得的,就像是当下阚泽给马钧的建议,就是立刻修建一个单独的石室用来存放这些重要的模型和图纸,此外立刻备份两份,送往大考工和骠骑将军府。
之前没有备份,一方面是马钧不是出身于黄氏之下,另外一方面则是黄承彦前一段时间也都在忙着整理黄氏的那一条线,对于马钧还有其他的工匠,并没有追得那么紧……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马钧愣了一会儿,点头同意,表示会按照阚泽的建议,立刻去做。
此外……阚泽见马钧多少还算是能明事理,才在最后低声说道,某有一策……若是可行,说不得马大作届时可立大功……
距离长安千里之外的北方大漠,也迎来了一片混乱。
在混乱当中,有一些事情被改变了。
或许在千年之后,会有历史学家不断的去研究究竟在这个时间点上,出现了什么,会让整个的大漠北域一下子就像是滚水一样,噗噗的乱喷乱冒……
但是在这样混乱的局势当中,那些身处其中的胡人,那么在草原大漠里面生活的牧民,却并不能理解,甚至也难以想象这种变化,更不用说明白这种变化所带给他们的连锁反应,以及在未来的生态转变。
在坚昆国的属地。
这些地方其实也并非是那种严格意义上的统属,没有什么绝对的忠诚,今天坚昆国的人来了,这些牧民就会表示效忠坚昆,然后若是鲜卑人来了,亦或是后世的什么突厥人壮大了,这些人又会表示他们也是新势力的一份子,并且献上牛羊……
这就是他们的生存方式。
一名牧民的小孩被帐篷之外嘈杂的声音吵醒,揉着眼睛从帐篷里面钻了出来,发现天并没有完全明亮,还带着一些青黑。
等着家中的母亲将烹煮篝火生起来之后,周边的几个帐篷也渐渐的冒出了炊烟。整个草甸子似乎也在这一刻才算是完全的清醒过来。
大漠当中的白灾和黑灾,导致了无穷的恐慌,而这种恐慌也感染了这些牧民的小孩,常常饿着肚子,所幸的是,虽然肚子常常是空的,但是亲人还在身边,时不时这些牧人还苦中作乐,拉着马头琴,弹着霍布孜,悠扬的歌声也在落日的时候,会在草甸子之中响起。
日头渐渐的升高,一些仅存的牛羊开始站起身来,聚集在栅栏边上,等待着牧人将它们放出去,而略显笨拙的两只小猎狗,在大狗身边,一会追逐,一会儿相互扑成一团,并且还企图让大狗也参与到它们的游戏当中……
但是大狗却竖着耳朵,望着远处,旋即高声的吠叫起来,似乎感觉到了一些什么。
狗吠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多,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人们停下手中的活,朝着那个方向眺望。
来的是坚昆国的使节……
但这次不止是要走几头牛羊那么简单,而是大声向部落的牧民宣布一件大事。
迁徙?!
离开叶河?
听到这个消息,所有的牧人都惊呆了,脑袋之中嗡嗡作响。他们虽然也经常迁徙,但是并没有远离过这一条河流,更没有像是现在连具体地点都不清楚,只有一个大体上的方向。
这是他们出生的地方,这是他们长大的土地,这是他们一代代人生活的地方……
迁徙?
他们不想要迁徙。
但是,率先表示了反抗的人很快就被坚昆的人射杀在地上,哭喊的人被狠狠的抽了鞭子,男人被勒令将帐篷拆除,装车,而女人则是抱着惊恐的孩子,在一旁打下手,老人和半大的孩子则是负责整理和牵引牛羊……
这些牧人便是在坚昆人的监视之下,踏上了一条不知道未来在何方的道路。
随后,越来越多的人汇集在了一起,也有越来越多的坚昆骑兵在一旁监视这些牧人迁徙。这些牧人每一次留恋的回头,都会引来马鞭在空中的抽响,可即便是如此,依旧是不停的有人偷偷回头,宁愿冒着被鞭子抽的风险,也想要多看他们的叶河一眼。
往前一步,便是远离一步,直至在也看不见生养他们的土地。
要去向哪里,明天是什么在等着他们?
山上的神灵和湖里的神灵,那些由石头堆砌的祖先坟冢,有生之年,还能相见么?
他们步履蹒跚离开了叶河,渐渐的往南。
夜里,他们聚集在篝火边上,马头琴和霍布孜一同述说着离愁,也在透露着不安。
一个牧民的女孩唱了一个开头,旋即就有更多的人加了进来,千百人在苍穹之下悠悠而唱。
他们唱牛羊,唱孤狼,唱着月光,唱着河川……
年轻的坚昆人皱眉,想要去制止,但是被年长的坚昆人拦住。
人口,在某种程度上就是代表了力量。
随着坚昆国逐渐将重心转向南边,就不可能任凭这些零散的牧人在北面,一方面是管理起来,距离太远了太麻烦,另外一方面则是坚昆的王族也需要人手来替他们工作,修建王城,运作商队等等。
原本鲜卑的地盘太大了,而且越是往北,受灾的情况便是越严重,即便是想要恢复原本的生态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不如尽数将这些残存在北面的零散牧民南迁!
同时,这一段时间之中,已经有很多的北漠胡人向汉人投降。有鲜卑的残部,也有丁零的所属,作为早一步和汉人合作的坚昆人,也需要战斗力量来保持二等地位,否则一旦被这些残部什么的给压了过去,岂不是白白浪费了之前的优势?
而坚昆人并不清楚的是,其实在大漠当中,除了他们在运作之外,还有另外一方也动了一些心思……
请:m.ddyue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