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亲自主持变法的诸位相公,也未必清楚,大周在柴荣登基的第二年,改元建隆的第一年,究竟发生了什么。随{梦}小◢说шщЩ.suimEnG.1a
唯有叶华能借助千年见识,看透这一场惊天剧变的真正本质。
首先以打击豪强劣绅的名义,展开了清洗……确实如同范杲等三人上奏的那样,能在五代活下来的士绅,几乎无一例外,都是劣绅,没有良绅。
指望他们能良心发现,维护正道,照顾百姓,那是根本不可能的,所谓乡贤,如果根子就烂了、就不贤,如何能把乡村委托给他们?
所以柴荣果断动用绣衣使者,将京畿河北等地的劣绅一扫而光……这里面当然会有冤枉的,绣衣使者里面也不都是好东西,但总归是进行了一遍彻底的清理。
叶华敢说,向前追溯,历次改朝换代,都没有大周来得干净。当然没法向后追溯,那是从彻底铲除了地主,二者规模和程度云泥之别。
但是经过这一番清理,原来压在百姓头上的恶霸消失了,那些沉重到几辈子也还不清的债务,因为劣绅的消失,而彻底解脱了。
曾经分配不均的土地,也因为这一次的行动,基本上实现了以村为单位的平分。
顺便提一句,因为重新分配土地,铲除劣绅,极大动员了民间的力量,各地的民兵百姓行动起来,配合绣衣使者和官军,剿杀了一直存在的山贼土匪。
这可是强汉盛唐,都做不到的事情。
不管哪个朝廷,可以坐拥雄兵,横扫异域,却没法清除那些藏在山间水域的盗贼。没有法子,朝廷的人马根本就找不到他们,更遑论消灭。
而这一次不同,地方的百姓,因为相对公平地拿到属于自己的土地,全都愿意出力。
官民合作,一起出手,自然无往不利。
顽固的土匪被清理了,剩下的小毛贼也都脱下了贼皮,放下了武器,重新扛起锄头,变成了自食其力的农夫。
可以这么说,自古多豪杰盗匪的燕赵之地,第一次变得干干净净,像是婴儿一般。
沿着官道纵马驰骋,两边都是平坦的农田,百姓或是耕种,或是挖掘河渠,引水灌溉……总而言之,到处都是一片繁忙的景象。
骑着马跑出去几天,竟然会生出没有移动的错觉。盖因为所到之处,都是忙碌的人群,都是分割整齐的田野……这还是春天,如果等到夏天,两边的庄稼长起来,那就更加不一样了。
整齐严整的背后,代表着强大的动员能力,代表着朝廷将权力深入到了曾经无法涉足的领域!
大周还是那个大周,但是内部已经变得全然不同了!
农村的剧变,带来的最直接变化就是税收变得容易了。
曾经复杂的田赋丁赋被合而为一,摊入田亩之中,现在老百姓只要负责两样东西,一个是大约三成左右的田赋,一个是每年大约一个月的徭役。
由于拿到了土地,税赋也公平,老百姓都愿意出来干活,赵普已经把整治黄河的方略交了上来,只等农闲的时候,就开始落实。
重新挖掘河道,引黄河水北流入海。
悬在开封君臣头顶上的一颗炸弹也就此解除了。
三司那边已经估算了,建隆元年的岁入,应该能提升一倍左右。
国库有钱了,许许多多的事情都能落实了。
地方官制改革,废掉节度使,设立经略安抚使和布政使,废军设县,在州县增加通判,作为佐官,分割权力。
设立监察御史,负责每一路的官风吏治,监察百官。
与此同时,立下赫赫功勋的绣衣使者也得到了重视,各地都安排绣衣使者的人驻扎,负责监督民情,他们可以直接上奏皇帝,不需要经过政事堂。
太多的变化,都发生在建隆元年的春天,多到让人目不暇接,招架不过来。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范质担任邺城留守,他在河北,既盯着朝廷,又看着河北,勉强对发生的变化,能有一丝把握!
范相公背着手,凝视着面前的老树,长叹道:“真是想不到,居然有如此伟力,能砸开千年的枷锁,改天换日,了不起啊!事到如今,就连老夫都不得不说一声佩服!圣人果决勇毅,不同凡响。叶华那小子,也是深不可测,他用了五六年的时间,一点点布局,当初看似闲散无用的棋子,在这一次,全都发挥了作用,有这对君臣在,老夫真是不知道,还有什么是他们做不到的!”
范杲老老实实站在叔父身后,他的脸上满是自豪,情不自禁道:“侯爷编撰教材,培养我们算学本事,教我们做事方法,甚至让士兵带领我们去野外拉练,强壮身体。曾经我们也不懂他的用意,直到这一次,我们全都清楚了,侯爷的每一项要求,都是深谋远虑,用心良苦!我是彻底服了!”
范质意味深长一笑,是啊,叶华准备了太多的东西,大周学堂,冠军坊,识字的士兵,训导员,商人,工匠……所谓厚积薄发,铁杵成针,真的就让他成功了!
“你要进京了?”
“没错!”范杲道:“这一次河北共计捉拿劣绅三千多人,有超过五万人受到牵连下狱,大约两千万亩的土地,重新划分。数以百万计的农户得到了足够的土地,全都开始辛勤劳作。我这些日子,白天要去清丈分配土地,晚上要撰写经验总结,准备上呈天子,把河北的变化讲清楚。”
范质瞧了瞧侄子,小脸瘦成了一条,颧骨突出,眼睛又大又红,不免有些心疼。
“你进京吧,要不了多久,叔父也要进京了!”
“什么?”
范杲险些叫出来,他惊喜交加,不由得问道:“叔父,圣人要重新启用你了?”
当看到范质点头的时候,范杲简直傻了。
当初范质是因为拿不出办法,想要用柴守礼以谢天下,结果落了个离间骨肉之情,被赶出了京城。
所谓伴君如伴虎,范质逼柴荣当不孝之人,的确是犯了大忌,没有丢脑袋,只是被贬出京城,已经算是走运了。
居然还能被重新启用,真是令人意想不到!
“叔父,小侄没有听说谁上书了,到底是何人谏言,陛下才答应启用叔父的?”范杲非常好奇,因为在他的印象里,有这个威望的人不多,首推就是冠军侯,难道又是侯爷帮的忙?
假如真是这样,侯爷的形象又高大了许多啊!
范质笑着摇头,“还真不是叶华,是一个我都猜不到的人!”
转眼十天的光景,范质终于动身,离开了邺城,向京城进发。
范相公咸鱼翻身,这次进京,是轻车简从,只带了十几个人。可是他刚出城,就遇到了一支庞大的队伍,足有好几百人,浩浩荡荡,比他威风霸气多了。
这一支队伍的首领,不是别人,正是太傅柴守礼!
“哈哈哈,真是巧了,范相公,愿不愿意带着老夫一起进京啊?”
范质连忙从马车上跳下来,躬身施礼,“太傅在上,下官有礼。”
柴守礼年纪不小,可腿脚挺灵便的,他抢先下来,迎着范质走了过来,伸手拉住了范相公。
“你是朝廷栋梁,我不过是闲散野人,哪能让你给我施礼呢!”柴守礼笑道:“我正好有些事情,范相公愿不愿意跟我同乘一车,咱们好好商量?”
“我求之不得!”
范质迈步,要去上柴守礼的车。
柴太傅经营有成,舍得花钱,马车又宽又大,奢华而舒服,自然是上他的车。可范质刚走出两步,柴守礼就拉住了他。
“范相公,还是做你的车,我客随主便!”
范质吸了口气,他能明显感觉到,这个柴守礼跟以前大不相同,甚至可以说脱胎换骨!也不知道是有人教他,还是他浪子回头?
范质不敢怠慢,只能请柴守礼上车。
两个人一路南下,聊了一路。
这一聊就更不打紧了,柴守礼所谈,让范质都大为惊讶,这家伙真不是吴下阿蒙了!
柴守礼在叶华的指点之下,跑去幽州投资,他们柴家本就是大商人,又经过叶华的指点,再重新经商,柴守礼的见识自然和以往不同了。
“范相公,眼下地方上的官吏都换了一遍,原来的人固然不好,可他们都是肥鸭子,现在却换上了一帮空肚子的鸭子……地方上分了田,暂时没什么油水可捞,当官的可不会饿肚子,他们会朝商人和作坊下手的。”
范质点头,“太傅所言极是,不过我大周虽然重农,却不抑商,太傅大可放心!”
柴守礼连连摇头,“范相公,老夫一把年纪了,如果只顾着自己那点生意,未免也太小家子气了。跟你这么说,我之所以还经商,就是想真正体会一下,商人所思所想,还有遇到的难题,我把这些事情,如实上奏陛下,也算是老夫为这个江山尽的一点心了!”
“哎呦!”
范质不由得深深一躬,“太傅见解高妙,更兼身体力行,实在是让人钦佩。”
柴守礼哈哈一笑,“别给我脸上贴金了,以往老夫懵懵懂懂,被人利用了都不知道,险些坏了江山,误了大事……所幸遇到恩师,他可教了我不少东西!这工商发展好了,一样能强国,比起农耕还有用哩!”
柴守礼拉着范质,聊了一路。
他给老范提出了一个最重要的要求,那就是整顿吏治,管好百官,尤其是地方官吏,更是要防止他们四处捞钱,破坏经商环境。
这些建议范质都听进去了,等到进了京城,两个人分开,柴守礼带着庞大的车队,没回自己家,直接来到了叶府。
到了叶家,他就跟到了自己家似的,一点都不见外。
招呼着手下人,从车上搬礼物,没有多大一会儿,就把叶家的院子给堆满了。
“师父,这可都是好东西,光是人参,我就弄了一车,还有鹿茸,海狗肾,全都是滋补的好东西,怎么样,老夫这个徒弟没白收吧?”
叶华赏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眼,奶奶的,老子还是单身狗一枚,你给我送这些玩意,摆明了是让我犯错误啊!
实在是可恶!
叶华真想暴打柴守礼一顿,可见他胡须花白,风尘仆仆,就心软了,罢了,把东西送给陈石算了,那小子能用得着!
“你能不计前嫌,把范质推出来,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啊!”
柴守礼谦逊道:“师父,我以前的确是错了,老范也是被我牵连,让他起复,应该的!只是他有本事镇得住贪官吗?”
叶华哑然一笑,“大周的法令都是他定的,你说他能不能?关键还是这颗心!已经失去一次了,我相信范相公会让咱们惊掉下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