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出租车停在张宅的围墙侧门,张品曜付完车资之后下车,伸手向李想道:
我来提吧。
不用了,我们不同路,就不麻烦了。她将装着梳妆台的纸箱搂在怀中,横了他一眼就要腾出一只手捞出口袋里的钥匙。由于纸箱上没有提把,所以单手并不好抓,因此她只能屈起一只脚奇峰着箱子下方,虽然她平衡感还不错,但两只手都在各自忙着,自然就让她的身体无法控制的微微摇晃起来。
张品曜看她这样,也不敢笑,默默的伸手过去,坚决的将纸箱抱了过来。李想闷闷的没有作声,随便他去。在终于摸出钥匙之后,转身打开侧门。
好了,箱子拿来。你也快回去吧。她道。
他退了一步,不将纸箱给她。我来就好。
你不会以为我会让你进门吧?李想双手环胸,挑衅的问。你不想把我正式介绍给李妈吗?他反问。
她瞪他:这话你也说的出口?我妈认识你一辈子了,还需要什么正式介绍?
可是她不知道我是你的男朋友不是吗他跟他讲道理,不是因为我们两家认识了三辈子,就把一些礼节给省略掉,这样不好。
什么男朋友?!我没有承认!她直截了当的否认,伸算将纸箱抢过来,反正他别想进她家就是了。
小慧,你是一个中学老师,那么请你为我解惑:一男一女,所有的亲密行为都做过了的两人,你认为他们是什么关系?
那是,那是你……反正那只是欲望……现在早就不是古时候那种牵了手就要结婚的年代……这种私密的事,你少在光天化日下提!听见没有?!她不知是气急败坏,还是心虚,总之一串话说的结结巴巴,平日的咄咄逼人样都不知跑到哪去了,整张脸热的快要可以煎鸡蛋。
小慧,你胆子变小了,居然不敢面对现实。
我哪有!
我承认我们九年前的那一次是出于对欲望的好奇,一切发生的也模模糊糊,没有办法控制自己,把它归结于好奇和欲望是合理的。可是如今我们都几岁了?再也不是少不更事的少年,既然自认为有足够的心智,当然不可以随便把自己不负责任的归咎于肉体的欲望去逃避,我们虽然搜有欲望,但并不是什么人都可以的承认吧,你根本无法想象在别的男人面前宽衣解带,你甚至连外人靠近半公尺内,你都忍受不了,又怎么会因为欲望的需求,就让男人接近你?你的身体愿意让我接近,当然是你认同了我。你自己说,一个被认同的男人如果不叫男朋友的话,又该叫什么?
张品曜趁她手足无措,尚未回复战斗力的之前,将心中的话一股脑儿都说出来。最后,结论:所以,我是你的男朋友。我们进去拜见未来的丈母娘吧。
你——你给我还差不多一点!我都还没给你男朋友的名分,你就自行升级为未婚夫,得寸进尺也不是这样。你!你给我滚!气得头昏眼花,完全不想和他纠缠,因为现在脑袋发热,无法思考,不管说出什么话都不可能占上风,还是把他赶走吧,等改天她养好精气神之后,再来好好的修理他,今日暂且休兵。
就在她嚷完之后,突然从她身后传来轻声的责备——小慧,你这是做什么啊?怎么可以对品曜大小声?你这坏脾气怎么当了老师后也没改呢?
听到声音,李想很快转身,扯出微笑道:爸!您回来了?您今天休假吗?
李爸,好久不见了。张品曜含笑对李想的父亲李守田打招呼。
没有啦,今天休假。回完女儿的问话后,看向张品曜:你快回来一个月了,除了那天去桃园接机见过你一次之外,就再也没见过你。我知道你阿公与你阿爸派了很多的工作给你,你辛苦了。没办法啊,你是做大事的人,比较辛苦是一定的。李爸笑的惑惑的,眼中全是对张品曜的赞赏。当他看见张品曜手中的纸箱是,下意识得走上前道:这箱子我来拿,给我吧。
张品曜退了一步,笑着拒绝道:不用了,李爸,哪有长辈帮晚辈拿东西的道理!要是阿公知道了,一定打断我的腿,你可别害我。
哎,我习惯了,没关系啦,我来拿,反正你阿公现在又不在这里。你是读书人,怎么可以让你做粗活,给我拿吧。还是伸手要拿,不拿全身不舒服。可惜张品曜拒不给拿,一时竟像老鹰捉小鸡。
李想看了只想谈气,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努力转移老爸的注意力。
爸,您的车子应该开去车库吧?别放在这里,要是不小心给人刮到就不好了。李想指着杵在马路上的大车房道。
啊,对对,要赶快开进去。今天才保养的厂开回来的,你看金光闪闪,有没有?一点也不像开了五年的车对吧?李爸很得意的现着。
那是当然。李爸最宝贝车子了,记得四年前那一辆开了十五年的卖掉的别克车,买主还以为是才开三年的车,开了好高的价钱呢,我阿公去美国看我的时候,特别跟我提过。还是李爸厉害,阿公说连世界级的保养大师,也没办法像你一样把车子照顾的这么好。
真的哦?你阿公去美国有跟你说吗我没那么好啦,是伯爷他自己人不嫌弃啦。人家专业的,我们怎么比得上。我只是每天都护把车搽一下,洗一下,随时注意车子的的情况而已啦,没什么的。李爸既得意又不好意思的变傻笑边说着他的保养心得。
他是个老实人,生平没什么大志,也没点很么太好的才能,可是他知足,努力将分内的事情做好,被夸奖一下,就知足的可以让他开心好几天了。
爸,车子快开库吧。你想跟他聊天还怕没时间吗?这两天他都在家的。李想见父亲开始向张品曜罗嗦车子怎么保养,这一扯只会没完没了,偏偏张品曜还露出很一副感兴趣,洗耳恭听的的样子。这样她老爸怎么抗拒的了滔滔不绝的谈车欲望?
哦哦,对,我要开车。品曜,这两天如果你要用车,跟我说一下啦!我听说你哥讲你竟然跑去搭捷运上下班,家里有车,你跟人去挤捷运做什么?我随时可以载你,你不要和我客气哪!李爸上车前又再三交代着。
张品曜只是笑,没说什么。目送李爸将车开向前门而去,才回头看着面无表情的李想。
进去吧。他道。
李想也懒得跟他争论什么了,无言的率先进门,让他抱着纸箱跟在后头。
她的心情变糟了,他知道。可是。对于她的心结,他即使知道也是无能为力。
在感情上,她已经接受他了;可是在理智上,她坚持着讨厌他的态度。
张品曜暗自叹了口气。有时太了解一个人,还真是挺苦恼的事,尤其那个人还是自己打定主意要娶来当老婆的李想时,就更苦恼了。
她的心结,他知道。
就像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她改李想这个怪名字,只有他知道。
她的渴望,她的厌恶,她的自卑与自傲,他都知道。
可,知道,却又不能解决,才是最大的问题。
唉——
张家与李家,相识了三个世代。
早期张天顺在乡下的街角小店惨淡经营着凉茶摊的时候,当年十七岁的他,遇见了每天在路边垃圾堆里捡玻璃瓶与废纸的李剩——也就是李想的的爷爷。那年李剩十三岁,可是因为长期处于半饥饿的状态,所以看起来严重营养不良得就像是只有八九岁,身上的衣服破烂且肮脏,不是他不爱干净,而是他只有一身衣服可以穿,所以当他因为饥饿长不高的时候,居然还乐天的庆幸着这样就不必担心把衣服撑坏了。
李剩是个养子,因为养母不孕,向一个生了太多孩子的且养不活的远亲过继而来,就为了养母老了以后可以有个养老送终的,也可以继承养父的那两分薄田。可是养父太早过世,当养父过世以后过世后,养父的其他兄弟以自家的祖产只能过继给有血缘的人为由,将母子仅有的一间砖瓦房与一块田地收回瓜分。至于母子两人——谁理他!在大家都活得很辛苦的年代,自求多福吧。
李剩的养母被一连串的打击气坏了身体,卧病在床没有多余的钱看病,才两年的时间,已经衰弱得只剩一口气了,每天昏昏沉沉的躺在村子里废弃的破败黄土屋里,几乎没有醒来。年幼的李剩自然只能努力以各种他能做的方式让自己与养母活下来。
张天顺刚开始只觉得这小孩的家境一定很差,不过这年代,也没几个家庭过得很宽裕的,所以没太在意。当别的店家将玻璃瓶纸箱这种可以卖钱的东西都藏着不肯给李剩的时候,张天顺就会向那孩子招招手,大方的将店里的所有用不到的对象都给他收去卖给资源回收商,有时还将店里的卖不完的凉茶都送给李剩。如果知道李剩的情况那么惨的话,会做的,就不仅仅是送凉茶而已了。
李剩是个很懂得感恩的孩子,也许是他从出生以来,得到的温情实在太少,总是遭受白眼与恶语谩骂。当养父家发生变故是,他试着联络生父,却只是得到生父托人带话说:家里有事个小孩送了六个,病死了两个,不要想着回来,家里没吃的可以养你。所以张天顺认为自己只是随手将自己不用的东西送他,反正丢了也是浪费,不觉得在做善事时,李剩已经将他当成大好人了,常常自动跑到张天顺的店里帮忙。
张天顺后来辗转听到李剩的身世,才知道世上有人过的这么苦,然而相处了很久,竟从来没听李剩抱怨一句。有时他来店里做事,忙到吃饭时间时,人就跑个不见踪影,也不敢留下来噌饭,还以为他家里有准备呢,原来不是。这个老实的孩子只是觉得他是来帮忙是报恩而不该多拿人家的东西,所以中午吃饭时分,都跑到别的地方躲着。
张天顺后来每天抓着李剩吃饭,更把家里母亲腌起来要藏着要过冬的的咸鱼干,肉干,锅巴都偷出来塞给李剩。这事东窗事发,张天顺被他娘抄着扁担追打了八条街,纵使被打得鼻青脸肿的他还是故我。
在李剩十五岁那年冬天,养母永远闭上了眼睛,再也没醒来。而原本居住的那黄土屋,也被屋主收回,拆了要盖砖瓦房。张天顺直接将李剩拎回家,原本李剩不肯的,但张天顺明白的跟他说:我家有田,可是我不想种,你一直念着被人家抢走的那两份田,想种田却没地种。正好我家的田可以租给你,你就帮我们耕种。政府现在有三七五减租的政策,以后你收一千斤,只要依法给地主三百七十五斤当田租就好了,其他的都是你自己的。这样一来,你很快就能存到钱买地了,就把当年被抢的地买回来,怎样?到时我帮你。
李剩被张天顺帮他规划的美好愿景打动了,所以他成了张家的佃农。又因为住在张家,所以自觉把自己当成长工,举凡所有砍柴挑肥等粗重的或是肮脏的活都一手包了。
李想的爷爷在张天顺的帮慢下,终于以合理的价格买回了当年养父打算给他继承的那块地产。回来连娶妻盖房子这些事,张天顺也打理到底。
张天顺始终把李剩当弟弟看,可是李剩却死心眼的认定张天顺是他的再生父母,就算如今又房有田了,也不可以忘记报恩。他常常在农忙后跑到张家去干活,到店里去帮忙,张天顺硬塞薪水给他,他都偷偷藏在张家的橱柜里,不声不响。
而,李想的爸爸李守田在其父的身教言教之下,从小也把张家当主子侍奉。李守田性格老实,不懂的拒绝人家,在学校很容易受欺负,幸好有张品曜的父亲罩着,所以在第二代,李家的孩子仍然是以马家是瞻。
李守田高中读的是汽修科,打算出社会以后一边种田一边开个小店什么的——因为张宏年拍胸脯跟他保证,未来的台湾一定会汽车满街跑,学会了修车与保养的技术,将来一定不愁吃不愁穿的。
当然,李守田的这一生算是吃穿不愁了。只是他没开成汽车修理厂,他成了张天顺的司机,以及田地管理者。
起因是张天顺有天骑着摩托车去谈生意,因为太累,没注意路况,结果被一辆轿车撞飞进了田,手脚都骨折了,昏迷了好几天才醒过来,吓得张家人哭的昏天暗地,不知如何是好。后来张天顺脱离险境以后,张家人一直决定忍痛花大钱去买当时绝对是奢侈品的轿车;而李家这边的决定是,叫刚成年的李守田去照顾张天顺,并且当他的司机,开车接送他。
那时大家以为这是一时的,等张天顺的身体好后,等张家人学会开车,也能把车子开的很安全顺手以后,李守田还是回归种田和当技工的生活。
当张天顺已经恢复的快差不多,可以活蹦乱跳的时候,李剩却倒下了。
他的身子骨本来就差,加上早年辛苦操劳,中年之后开始大病小病不断,每次生病的呃时候又总是躲起来,怕张天顺拖他去医院花大钱,常年这么下来,才四十岁人生的路便已经走到了尽头。
李剩弥留之际,紧紧抓住张天顺的手,口中不断喃喃说着感谢的话。张天顺气得破口大骂——
春仔(台语剩余之意),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谢谢谢个不停,啊,你是跳针哦!你又不是唱片,不要再跳针下去了啦。就剩这口气了,说点有用的吧,听见没?
顺哥……你一生的提携,我李家都会记得,以后有什么吩咐,就尽管使唤守田,他人虽笨了点,但至少本分勤快……
好啦好啦你放心,我张天顺一定罩着他一辈子!李守田等于是我的第二个儿子,你放心的走吧,就算我过几年就到地下找你了,我也会交代我儿子我孙子照顾你们李家的子子孙孙,一定不教别人欺负他们!包在我身上!
不……不是……我……意思是……
不用不好意思啦!就这样,你放心。
然后,一切从此定案。张天顺真的包了李守田的一辈子。本想出钱让他开修车厂的,但李守田虽有很好的技术却不是做老板的料,他很有自知之明,所以婉拒了张家的照顾,乖乖的在别人修车厂当工人,下班就到田里耕种。当张家买的田越来越多,多到他再也种不来之后,他便成了帮忙管田产租赁的负责人,在乡下帮着张家看管田产,而张家在几年之后举家搬到台北当有钱人了。
直到张品曜与李想出生那一年,为了给张品曜供母奶,李家举家搬进台北的张家,自此便住了下来了。
虽然张家将李家当家人看,但李守田夫妇确是以人家的下属自居……毕竟拿人家丰厚的薪水哪。
也不知道一切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起先是,李氏夫妇习惯性的帮张家做家事,李守田主动做粗活,而张家人要出门时,他一定充当司机;而李守田的夫人,总是自动自发每天打扫屋前屋后的清扫工作,俨然是个家务助理。
张家人无法阻止他们这种行为,万般过意不去之下,于是只好强迫他们拿薪水。搞到后来,李家便是张家的员工兼家人了,身份不上不下的,幸好大家相处愉快,没什么抵触情绪。张天顺和张宏年更严格要求子女要将李守田夫妇当长辈尊重,绝对不可以有任何指使行为,也不可以被他们服务。
李剩口头传下来的祖训,李守田也继续对子女教诲着。不过时代不同了,他们的三名子女,当然会对张家感恩,但却不会做出牺牲奉献的行为。他们的人生规划,并不打算绕着张家转。然而即使如此,李想的姐姐李燕慧如今在张家投资的饭店任职;李想的弟弟李南升在退伍后,也是进入了张家的食品公司当信息部门的工程师。只有李想,走的是与张家绝对没有关系的路子。
说到底,到了第三代,李家的人还是被张家罩着。
这两家人里,唯一对此不适应的就只有李想。
在张家大宅位于寸金寸土的天母高级住宅区。
说是寸金寸土,但是三十几年以前买的时候,以现在的眼光来说,其价格可以说是贱价到像是不用钱。所以曾经买这块地买的超心痛的李天顺父子,如今总是常常绕着自家这块大面积的土地散步养生,享受着身价暴涨的快感。
在张家主宅的右侧后方,有一幢三层楼的透天洋房,其风格与主屋同样是巴洛克式的华丽,但第地坪有二十五坪,虽是张家主宅的四分之一,但也是极之宽敞了。要知道,这个地段,一般中产阶级哈住不起呢。
李想一家子就是住在这幢小别墅里面,在她成长的岁月里,从不邀请同学到家里玩,因为她觉得这个家不是她们家所有的,他们只是寄生在这地主家的佣人。
显然,这么想的只有李想她自己,所以当她看着姐姐和弟弟常常呼朋唤友的来家里玩,使用着张家的游泳池,网球场,在张家的花园玩耍时,都感到不可思议。
后来她找了很多心理学的书来看,知道了自己是个自尊心与自卑心都特别敏感的将自我看得比很么都重的类型——说穿了就是心高气傲偏又没那条件,才会对这一切如此的水土不服。在别人眼中没什么奇怪的事,都被她放大一百倍的挑剔着。
小恩是恩,大恩是仇,这种说法的实践者指的就是她这种容易钻牛角尖的人吧。如果有人恩将仇报的伤害了,一定是她这一类人干的。
这也是说她总是对张品曜没好脸色看的缘由吧。
张品曜算是对她最好的人,但她却总是修理他。会不会是因为她潜意识里知道他是在意她的,所以才这么嚣张?因为知道他即使今天被气走了,明天还是会来。他在意她,她仗着他的在意而恣意打击他,无事不可的将他的自信心给打落在地,藉此得到变态的满足感……
认真算起来,张品曜可以说是张家比较出色的孩子了,但她从小就习惯向他证明他很差,把他气个半死。她读书很好,体育也好,参加比赛总是得奖,不是她特别聪明,而是她下意识里知道这些是他唯一可以超过张品曜的地方,所以她非常努力。想来,真是虚荣哪。
她放任自己的仇富心理发酵,然而却又知道,如今身份交换,她是张家的小姐,而张品曜是李家的儿子的话,她绝对做不到张家人的真诚和宽容。幸好,她没生成是有钱人家的小姐。因为她无法想象自己是一个被欺负的对象,而被欺负的原因不在于她是坏人,而是她家有钱……
张家有四个孩子,她可以对另外三个有礼客气,却总是挑衅张品曜,做不到将他当路人甲的超然。所有的修养都破功在他身上,真是冤孽,也不知道谁是谁的业,竟然凑在一起折磨。
唉……
此刻,简单化了个妆的李想,也换好了衣服,身上是一件很淑女的连衣裙,是姐姐的衣服,姐姐很会打扮,加上工作的性质让她永远走在时尚尖端,她买的每一件衣服,不一定贵,但穿起来总是很有质感,将身材线条修饰的很美,让人看起来精神而修长,实在可说是化腐朽为神奇……
今天是个相亲日,她从头到脚的配件都是姐姐支持的,相亲的地方甚至就在张家投资的饭店咖啡厅——真会做生意。
大嫂说她那辆奔驰车可以借你壮场面,昨天已经洗过了。如果你要用,钥匙就放在大宅玄关柜上,你自己去拿。大慧已经准备出门上班,经过李想的房间时顺口提了下。
不用了,我搭捷运就可以了。那辆超梦幻的粉红色HelloKitty车?免了吧。张家的人都很热情,不过谢了,心领就好了。
搭捷运也可以,好不容易把你打扮的美美的,你可别骑机车过去,会把你这一身毁掉的。
知道了。
知道就好了。大慧走到书桌旁,忍不住摸了摸放在桌子上的梳妆台道:这古镜真不错,很有质感,你看这红木雕的多精细,木质很亮。
不是什么红木,也不是古董,是仿的。便宜货,八千块的价值而已。你的眼光一向很好,但这次我必须要告诉你,你看走眼了。李想笑着。
大慧似笑非笑的睨了她一眼,语气有些怪怪道:哦,八千块的古董?真好,哪买的?那个老板是做慈善事业的吗?介绍给我认识怎样?
不用介绍了,是王孝琳,我国中同学,你见过的。她现在在开台中仿古家具店,她的眼光错了吗?她们家虽然投资股票失利,消失在商界,但她毕竟是古董商家庭出身,眼光精准的很。
哦……就是那个唯一来过我们家的同学。大慧想了一下,故作恍然得道:哎呀,不是来我们家,是打算去品曜他家。那时品曜又感冒了,连续一星期的重感冒,那个孝琳自告奋勇的帮班长——也就是你,将课堂上的重点笔记送来家中给品曜,真是个勇敢追爱的小女生啊。想想也正常,你是品曜虽然体制弱了点,但是真是个白面俊俏的做人也热情真诚,是那间贵族学校的异数,也难怪人家倾心。当她到达品曜家之后,才猛然发现原来张家就是你家——用很戏剧性的口吻说出某便利店的招牌标语。
姐——李想没好气的卡了她一眼,不予置评。
好好!不提当年那些事了。说回这个梳妆台吧。如果是王孝琳卖给你的,那我就不意外是这个价钱了。大慧耸耸肩。
什么意思?李想不明白姊姊指的是什么,但听得出来这话很有深意。
你自己想。大慧才不想告诉她。对了,王孝琳现在过得怎样?家里情况还好吧?
嗯,还可以。孝琳和她的哥哥们都很努力工作还钱,说是再拼个三年,大概就可以把剩下的五百万给还掉了。上次我跟她通电话,她正在越南帮客户挑红木家具,生意很好的样子。
那就好,看来她事业做得不错。要不是她国三时家里出了事,搬到中部去的话,搞不好现在跟品曜会成为一对呢。
胡说什么!李想不想听到这个。
她当然知道在国中时期,有几个女孩暗自对张品曜有着好感,其中最勇敢、最不惧人言的就是王孝琳。那时许多自命贵族的人,将张家三兄弟当成暴发户笑话在取笑着,觉得他们没有格调。如果这时有人公开表示喜欢他们的话,是会被鄙夷的。可,当时,家世算是很优的王孝琳偏偏就完全不避讳的接近张品曜,谁都看得出来她非常喜欢他。
当时,时过境迁,命运没有给他们发展的机会。王孝琳年少时期对张品曜的好感,也就永远定格在那一年,化成了酸甜的回忆……
吃醋啦?大慧揶揄地问。
胡说什么,快去上班吧你!李想赶人了。
好啦,我走了。你也别忘了,你的第一摊相亲是早上十点半,别迟到了。
不会迟到,放心吧。
大慧走到门边,突然想到什么,回头问道:对了,品曜知不知道你今天有四摊相亲?
管他知不知道,这和他又没关系!她嚷。
也是。虽是这么说,但表情可是坏透了。你最讨厌他了,我不该提起的。不过大家都是一家人,关心一下也是应该的。我昨天听伯母说好像也要帮品曜介绍对象,有几个留学回来的优质美女正在联络中呢。你跟他不愧是难兄难妹,什么事情都是一块儿遇到,太有缘了。
说完,走人,没兴趣看妹妹僵硬的表情,很开心的上班去也。
李想不时看着搁在膝上的手提袋。不是里头放着什么危险物品,当然,更不会是装了金银财宝。但她对自己的粗手粗脚实在没信心,所以才会小心翼翼的随时总要瞄向袋子确认一下。
连她自己也不敢相信,她居然会把那面铜镜给带出来。当然,更不敢相信的是——那镜子居然从梳妆台剥落下来,明明卡得很牢不是吗?但在她临出门那一刻,它就是从梳妆台上悄悄的滑落在书桌上了。
当她讶异的上前查看时,不小心碰到镜面中心点,让它开机成功,见到了镜子里正在向她张望的姒水。
姒水听说她要出门相亲,当下恳求要一同出去见见世面。李想思及之前姒水很够意思的带着她畅游明淳国的风光,她也不能太小气了吧,再说了,反正铜镜剥离的梳妆台后,也不过是两个巴掌大小,携带上毫无困难,也就同意了。
这也是她现在不时看着手袋的原因:姒水在镜子里,镜子在手袋里。而且她发现只要自己同意,姒水可以透过她的眼,看到现在她所看到的每一个事物的。
所以姒水看到了她的世界。
当姒水的惊呼声不断的传进她耳中时,李想知道这一切对姒水而言是无法置信的,不过她的承受力显然变得强悍了,因为居然都没昏倒呢。
天界竟是这样吗?姒水悄悄问。
不是。李想在心里回答,但没有人可以听见。眼下也管不着姒水的呼叫,因为她得打起精神应付眼前的相亲男。
可是,显然要应付的事务比她所预算的多更多,因为当她喝完咖啡,正准备跟相亲男说几句场面话,然后不失礼的闪人时,眼光却不意瞄到在不远处靠窗的地方,张品曜正与一名美女相谈甚欢。
她以为外头在打雷,可下意识的看着这边的窗外,今天晴空万里,一片云也没有,所以没有打雷。那么,她听到的那巨大声响是打哪来的?
难道是……她不可置信的想着:难道是自己心中发出的?
李想不愿相信,虽不愿相信,但还是被自己的震惊与怒气吓呆了。
怎么会这样?心中这火光是怎么一回事?
只是……看到他和别人在喝咖啡而已啊……
没有什么的,不是吗?又不是开房间……呸,想哪去了!
当她心中属于理智的那一方正努力在灭火时,属于情绪的那一方却拒绝接受。
因为她可以知道张品曜曾经与别人交往过、有过心仪的女人,但是她不可以看到张品曜正在与别的女人笑、用专注的眼光去看别的女人!
这是什么心态?她不知道,也不想在此刻厘清,因为心中烧着的两把火,已经将她的思考能力都烧成灰了!
一把火,气张品曜居然去跟别人约会!
另一把火,气自己竟然会因为看到他跟别人约会而气成这样!
她想,她已经精神分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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