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天启八年五月。
张家湾城外。
“后退,都往后点!”
刘宗敏在马背上趾高气扬地呵斥着路边越过界线的闲人。
因为在去年对逆党审讯中表现突出,为内库增加两千多万两白银的储备做出了突出贡献,他已经晋级锦衣卫千户,目前是许显纯手下头号打手,深得许掌印器重,前途不可限量。
那夹棍使的连镇南王都称赞不已。
此刻在他面前是直通城东码头的大路,无数百姓拥挤在这条用新式筑路技术修筑的大路两侧,在那些面向着他们的士兵警戒中,翘首期盼地看着刘宗敏身后的城门。不少人从人群中挤出来跑到了路上,不过跟随在刘宗敏身旁的锦衣卫士兵立刻上前用藤条抽回去,在他们痛楚的尖叫中,那些看热闹的百姓们纷纷发出欢乐的笑声。
就在此刻,一个全身金甲,骑着一匹巨型战马的身影走出城门。
“镇南王!”
“镇南王九千九百岁!”
两旁的欢呼声骤然响起。
骑着夏尔马的镇南王,在马背上举起手向两旁致意。
这时候的他已经真正掌控了这个庞大的帝国。
洪承畴率领的官军从去年十月开始,越过崤山一举攻克陕州,不过在从陕州向潼关进攻途中,作为前锋的祖大寿因为过于轻敌,在函谷旧关遭到新军勇士的伏击,被后者用身上捆满的火药炸死。接替他的祖宽满腔悲愤,率领所部一昼夜奔袭两百里到达潼关,在潼关及附近百姓的帮助下,用近五百祖家精锐阵亡的惨重代价,硬生生强攻打开了潼关。
王之采兵败自杀。
所部四万新军溃逃,但遭到高迎祥部游击军的阻击,结果被后续追击的尤世威和吴襄等部追上,双方最终展开一场决战。
虽然新军也算悍勇,但终究不可能敌得过辽东铁骑。
四万新军在死伤近万之后,最终因为洪承畴承诺缴械不杀,所以选择了放下武器投降,但他们却没想到,洪承畴这个阴险狡诈的家伙居然食言了,两万余新军被洪承畴坑杀在渭河岸边,他们的鲜血甚至融化了渭河的冰层。不过此举也收到极好的效果,再向前无人敢抵抗,最终尤世威部第一个到达西安,弘光父子及秦王投降。
而此前张献忠也完成了他的任务。
而且他还和甘肃总兵杨嘉谟部攻克固原,陕西就这样平定。
至于北路由卢象升统帅罗一贯,周遇吉等部,同样轻松攻破娘子关,姜瓖兄弟杀张晓向官军投降。
不过他们没有攻克太原。
因为李自成部截胡了,他率领本部及在延安招募的新军,再加上延绥将门拼凑的联军,越过吕梁山杀入山西,这支骑着马匹,骡子甚至驴子的骑兵,抢在卢象升部前面到达太原,并且在城内百姓配合下,一举攻克太原。不过他这支杂牌军纪不严,毕竟杂牌就是这样,延绥将门也不是好孩子,他们在太原及周围各县展开大肆洗劫,包括那些刁民们也趁机加入这场狂欢,那些著名的晋商世家无一幸免……
当然,这就不值一提了。
这属于时代的悲剧,再说了,这些家伙本来就是要抄家的,卢象升部下将领们愤怒的声讨,其实也只是因为他们被截胡了。
总之大明的这场战乱,就这样在春天到来前彻底落幕。
就连遥远的倭国战场上,黄台吉也已经完成了他的重任,杨信期待的二次关原合战终究还是上演,黄台吉带着一帮堪称倭奸联军,势如破竹般完成了他的上洛之旅。在他到达京都后,京都的后水尾天皇才得知德川家光居然弑父,于是同样愤慨地剥夺其一切官职,然后封这个德川秀忠的女婿为征夷大将军。
很显然后水尾天皇也忍不住了。
于是崭新出炉的倭国征夷大将军黄台吉,率领着他的大军兵临大阪,而就在德川家死守大阪时候,德川秀忠亲自率领的十万大军增援大阪,黄台吉留下那些倭奸继续围攻大阪,亲自率领五万八旗……
他已经拥有八旗倭军了。
五万八旗满洲,八旗朝鲜,八旗倭军组成的联军,在关原与南下的德川秀忠十万大军展开决战,尽管战场上德川秀忠亲自出面,告诉对面的倭军自己还活着根本没被儿子害死,但终究还是没什么用,他现在自己都已经证明不了自己还活着了。双方就这样上演了第二次关原合战,而这一次德川秀忠没有了他爹的好运气,他那些已经很多年不打仗的嫡系们,在堪称百战之余的八旗满洲精锐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完全被赶了鸭子。
这时候倭军主要重炮就是弗朗机,他们的铁炮和鸟铳一个级别,虽然也有类似斑鸠铳的,但数量极少。
八旗满洲精锐和明军打了快十年,什么火器没见识过。
这点火枪在他们面前完全渣渣,战场之上德川家的精锐一败涂地,而德川秀忠也终于像他女婿说的那样死了,为了掩盖事实,他女婿干脆把他一把火烧成了灰,然后他女婿就可以继续说他早就被儿子害死。
不过那里的战争依然在继续,黄台吉只是攻克了大阪,而且打开了进军关东的通道,但因为粮食不足,他也不得不停下来,所以倭国目前已经开始进入南北朝模式。
至于九州岛上各藩……
他们正在准备向大明称臣。
以岛津家为首的这些九州岛大名们,很清楚德川家已经没戏,但他们也不想向黄台吉投降,他们很清楚黄台吉与大明敌对,一旦大明出兵介入,那么肯定要在九州岛登陆。这些家伙已经和大明贸易多年,光长崎,平户,萨摩等地,大明的商人就超过三万,每年无数商船往来,他们很清楚一旦出现这种事情的结果是什么。
那么向大明称臣反而是最好的选择。
此时使者已经到南京。
“陛下,臣以为,还是准了他们的称臣,毕竟倭人受建奴荼毒,千里输诚也算是真心实意,以后咱们要开拓美洲,也少不了走他们这条航线,正好准他们归顺,各以其地封爵,而长崎之类既然是德川家所有,自然也该收归朝廷,以后可以在那里建设港口。”
杨信低头说道,
在他身旁是一辆巨大的四轮马车,而且是四匹夏尔马拉着。
这是天启的专用马车,不但外面是防弹的钢板,而且还装上了暖气,人力的通风系统,马车四周各有一名锦衣卫,最后面的踏板上,已经晋级皇宫警卫总管的曹变蛟一手短枪一手铁鞭警戒。
“那就准了吧!”
皇帝陛下很随意地点了点头。
镇南王不再说话,其实目前君臣关系很微妙,毕竟是人都知道,这时候的镇南王已经算是曹操了,天启已经成了汉献帝。
但皇帝陛下一来清楚自己改变不了什么,二来他也提不起精神来。
毕竟他也很忙。
光搞科研就已经让他很充实,留给考虑这种事情的时间很少,基本上刚一考虑如何面对这种曹操与汉献帝的关系,就突然想起自己还有一个很重要的试验没做完,然后皇帝陛下立刻就把这个抛之脑后。
简直就是玩物丧志啊!
在两旁的万岁和九千九百岁欢呼中,镇南王亲自护卫着皇帝陛下的车驾缓缓向前行驶着,很快就到达了前面的码头,而此时在这座因为刚开河不久,暂时还没有漕船到达的码头上,一艘八丈长的明轮蒸汽船,已经开始喷吐黑烟。这是皇帝陛下的龙舟,也是他建造的第七艘蒸汽船,同样也是第一艘可以持续稳定航行的完善版。
因为新的水力镗床已经在去年正式投入使用。
不仅仅可以镗汽缸,甚至可以用来加工大炮的炮管,经过了加工的炮管更加精准。
最终镗制的锻铁汽缸,彻底取代了过去那些简陋的手工货,使得皇帝陛下的蒸汽机,踏出了最至关重要的一步,这时候的蒸汽机已经不能算试验型,虽然因为水力镗床本身的限制,大功率的仍旧不可能,但像这种驱动一艘几十吨小船的已经毫无问题。
“朕还是第一次离开京城啊!”
天启感慨地说道。
皇帝陛下颇有些新奇地看着周围的一切。
他的确是第一次离开京城,此前虽然他偶尔也出城,但最多也就是到永定河边的试验基地,但像到张家湾这么远还是头一回。
“陛下,有了这艘,咱们就可以再制造更大的,那时候您就可以乘船南下巡游江南,甚至等咱们把螺旋桨的密封解决,还可以制造蒸汽动力的海船,那时候您就可以乘坐着到任何地方了。”
杨信说道。
明轮船没什么技术难度,有蒸汽机就能解决。
但螺旋桨不行。
制造螺旋桨没问题,这时候科学院的失蜡法铸造工匠,完全有能力花些时间铸造出小型的螺旋桨,实际上就是木头也能行,最多不能远涉重洋,最早的螺旋桨船就是木头螺旋桨。但问题是密封真不好解决,那不是个密封圈的事,需要整套的专用密封装置,还得需要一种特殊的木材,这种木材是美洲的,总之目前来讲还只能发展明轮。
螺旋桨属于超出能力范围的。
皇帝陛下点了点头,然后两人的话题迅速转到了螺旋桨的轴封问题上,马车也在这时候到了码头,已经完成警戒的刘宗敏,带领着手下锦衣卫昂首挺胸站在那里……
不需要跪了。
皇帝陛下对这些繁琐的礼仪也很厌烦,主要是耽误他的时间,甚至有时候话都不能好好说,已经明确下旨以后除非他穿着衮冕,皮弁之类礼服,否则在他面前都不用再跪拜。
毕竟别人一跪他就得考虑帝王威严。
现在皇帝陛下认为自己思考问题的每一分钟都很宝贵,天天为这种琐事打断思路简直让他无法忍受。
他和杨信径直走向前面的船。
接下来他们将乘坐这艘明轮蒸汽船,沿着开河的运河一直到新城,然后在新城参观一下杨家的那些工厂,这也是皇帝陛下第一次去镇南王家,另外还有就是亲自迎接李之藻的舰队。李之藻实际上去年年底就返回,但却被镇南王下令在南洋一座小岛上停留了整整三个月……
隔离观察。
谁知道他们身上带了什么病菌?
这时候欧洲鼠疫还没彻底结束,实际上明年米兰就会再次爆发鼠疫,然后席卷整个意大利,造成数十万人死亡,在知道李之藻去过神罗战区后,杨信就已经准备好对他们进行隔离观察,三个月的隔离期间没有发现鼠疫,他这才下令这些人继续北上。
就在杨信和皇帝陛下即将踏上甲板时候,从后面赶上来的锦衣卫,将一份公文递给了镇南王,后者立刻打开看着。
“何事?”
天启看着脸色变了的镇南王说道。
“陛下,我们的天灾开始了,陕北军粮告急,去年陕西大旱,西安府粮食减产严重,其他各地也都有不同程度减产,全赖陛下赦免钱粮,再加上从士绅家中抄出的存粮才维持到如今。但今年开春至今滴雨未下,各部军粮都快耗尽,陕北尤甚,李自成告急,说最多两个月陕北就得断粮。”
杨信说道。
大明的天灾模式终于开启了。
这已经是原本历史上的崇祯元年,原本历史上就是在这一年,延安府整个春天滴雨未下,到夏天就已经快要吃观音土了,同样也是在这一年,王嘉,王自用,高迎祥等人起兵造反,陕北的流寇模式同样开启。但今年因为去年的打土豪和天启的免税,让原本已经开始的饥荒大幅后延,毕竟那些士绅家中的存货都能支撑一段时间。
但饥荒终究是饥荒。
再分配延缓了几个月而已,该来的终归还是要来。
大明朝的天灾模式终于开启,不仅仅是陕北,今年北直隶同样已经处于旱灾中。
“陛下,我们的真正敌人终于到来了。”
杨信带着一丝苦笑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