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弟啊,你站在城头,脚下就是法场,有什么感觉吗?”
柳钊小脸煞白,低着头,根本看不到城外,他的眼睛都停留在脚下一尺之间。他现在害怕极了,只有努力闭嘴,才能让心留在胸腔里。
朱棣看着柳钊的样子,忍不住微微感叹……
虎父犬子,还真不是什么贬义词。
东西来的太容易,往往就不懂得珍惜。
假如当年没有把他分封到北平,没有让他领兵对抗鞑子,或许就不会有今天的永乐大帝。这一点对柳淳也是一样的。
要不是当年废了锦衣卫,无依无靠,只能放手一搏,也不会有今天的商王。
那时候柳淳才十几岁,就在一群大人物之间周旋,愣是靠着自己的本事,在凶险的洪武朝活了下来,又熬过了靖难之役,拜相辅政,直到辞官就藩……想想就跟梦似的。
要承受压力,要小心明枪暗箭,哪怕睡觉都要睁着一只眼睛。
几十年下来,真是不容易!
看着柳钊,朱棣没有半点嫌弃,相反,他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假如自己当初没有把儿子托付给柳淳,而是养在宫里,那会怎么样呢?
还有没有今天的模样?
朱棣实在是没把握。
毕竟古往今来,反例太多了。
父亲是雄主,儿子却是个废物……这么一想,柳淳对大明朝,对他朱棣,都是天高地厚的恩德啊!
朱棣暗暗咬牙,朕可不是忘恩负义的人,柳家的这小子,我教了!
朱棣一伸手,抓着柳钊的肩膀,用力揪起,让小家伙抬头看着外面。
“给我瞧好了!”
柳钊浑身震动,却也不得不往外面看去。
就在城外不足十丈的位置,有一座木制的高台,高台下面,就是海浪波涛。
此刻城里城外,已经聚集了太多的人,他们翘首以盼,瞪大了眼睛,要看这一场天大的热闹。
“柳钊,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高兴吗?”
小家伙早就脸色惨白,浑身颤抖了。
虽然他也时常听人提起,砍头的热闹,但是他从来没真正看过。
他也不觉得,把一个大活人给杀了,是什么好事情……毕竟上天有好生之德,杀人是一件很不应该的事情。
朱棣瞧着小家伙,保护的真好!
“乖徒儿,让师父告诉你,他们是在等着喝这些人的血呢!”
柳钊的脸色瞬间惨白,他感到强烈的恶心,唯有努力压制着,才不会吐出来。
朱棣继续自顾自道:“徒弟,你知道师父为什么不在乎案子的真假是非吗?也不在乎杀人的多少?因为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师父要掌控南洋,问题是要怎么掌控呢?跟他们讲道理吗?不行的!就算我口吐莲花,他们也不会乖乖听我的话。别说我不行,就连你父亲也没有这么大本事。”
“那到底该怎么办呢?说起来也不复杂,甚至十分简单,就是重新洗牌,再次分配利益!”
“你爹向那些南洋的汉人许诺,要给他们提高地位,要给他们好处。这好处可不是凭空而来的。没有办法,就只能铲除南洋本地的世家。铲除这些地头蛇。”
“砍他们的脑袋,给南洋汉人出气。从他们手里拿走土地,让南洋汉人能得到实实在在的利益,重新洗牌,将权力转移给南洋汉人!”
朱棣目光炯炯,神气十足。
他轻笑道:“徒弟,身为天子,可以在任何事情上糊涂,唯独不能在一个最基本的事情上犯错。那就是你的权力来自哪里?”
柳钊心里嘭嘭乱跳,外面的法场已经布置完毕,数以百计的人,被捆得像个粽子,推到了高台之下,等待开刀。
叫声,哭声,骂声,求饶声……已经撕心裂肺。
在这种情况下,柳钊只能努力保持冷静,思索着朱棣的话。
“太上皇,有句话叫,叫得民心者得天下,我大明太祖皇帝就是起于微末,最终扫荡大元,打出了大明一统江山!”
朱棣笑呵呵道:“没错,你是不是觉得,朕也该争取南洋的民心呢?”
柳钊没说话,却是微微点头。
朱棣失笑:“傻孩子,你这是读书读傻了。不管怎么做,在南洋土人的眼里,我们都是外人。争取人心,那是痴心妄想!”
“我们现在能依靠的,不过是少数的南洋汉人,或者还有一些土人上层罢了。至于民心,那是往后的事情了。”
“你爹就已经在南洋推动教化,希望把更多的土人拉过来……还有更直接的办法,那就是鼓励移民……当然了,你要下手足够狠,屠戮整个南洋也可以!”
朱棣越说,柳钊的小脸就越白,眼神之中,全都是惶恐,拼命摇晃着脑袋。
朱棣把大手按在他的肩头,笑呵呵道:“师父跟你讲的是最极端的情况,那么做风险也大,师父和你爹都不会犯傻的。”
“但是清理掉土人上层,把机会和资源让给南洋汉人,这却是必须要做的第一步!”
朱棣顿了顿,“徒弟,你可想清楚了?师父教给你的东西吗?”
柳钊脸色惨白,嘴唇颤抖,良久,他才低沉着声音道:“太上皇是让我清楚,要依靠谁,要为谁争取利益?”
朱棣颔首,“悟性很好!孺子可教也!我的乖徒弟,师父知道做决断,拿走别人的生命很困难,唯其艰难,才会层层往上推,推到了朕的手里。朕或许很多方面都不行,可是在这一点上,朕格外清楚,也正因为如此,朕能稳坐龙椅。你是商王长子,早晚有一天,要继承你爹的家业,你总不想让他失望吧?”
柳钊浑身震颤,紧闭着嘴唇,太阳穴上的青筋都绷了起来,浑身上下,写满了痛苦和挣扎。
朱棣觉得话有些重了,不由得叹道:“或许对你来说,还是太残酷了……等下次吧!”
朱棣转身要拉着柳钊下去,但是却出乎预料,小家伙的双腿仿佛黏在了地上,一动不动。朱棣微微迟疑,心说到底是柳淳的崽子,小东西还是有点血性的!
可就在他高兴的时候,柳钊的脚步动了,甚至还非常快速,半点不流连……朱老四差点气笑了……还是差些火候,要慢慢来才行!
朱棣只得随着柳钊,下了城墙,可是到了城门口,小家伙竟然站住了。
“太,太上皇……”小家伙声音不高,指了指外面,“我想出去!”
朱棣顿时大喜,惊讶道:“你嫌在城头看得不清楚?”
小家伙依旧恐惧,可还是点头。
朱棣笑呵呵道:“乖徒弟,这就对了!师父再给你一个机会怎么样?让你当一次刽子手,亲自杀人,如何?”
此话一出,柳钊的脸由白转绿,他沉默了良久,咬着后槽牙道:“下,下次一定!”
朱棣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徒弟的脸蛋。
“师父也不为难了,刽子手不是你干的。去当监斩官吧!亲自下令,把这些人都咔嚓了,就算你第一课合格了,回头师父再教你别的东西!”
“真是造了孽了!”
徐妙锦气得脸色煞白,切齿咬牙。孩子都吐了半个时辰了,晚饭也没吃,说话也不回答,失魂落魄的,就像是变了个人。
“老爷,你说咱儿子,会不会被吓坏了?”
柳淳深吸口气,“你别瞎担心了,咱们这一代人,包括咱们的儿孙,远远没到能享福的时候,还要开拓进取,还要光大基业。日后乱七八糟的事情,多着呢!他要是连这点小场面都撑不住,也就不足以继承家业。”
说到这里,徐妙锦的脸也僵住了。
“唉……老爷,这道理谁都懂,可落到孩子身上,我这心就忍不住疼……”
柳淳苦笑,他要不是下不去手,又何至于轮到朱棣帮忙啊!
“别纠结了,再看看,如果他不成……”
柳淳的话音还没有落,儿子柳钊迈着步,走了进来。
他昂起头,努力保持语气平常。
“爹,娘,今天孩儿监斩,杀了九十七个!然后孩儿告诉那些人,天饶一个,地饶一个,我再饶一个!因此有三个犯人逃过一劫!”
柳钊突然笑了,“他们还给我跪倒磕头,感谢我的仁慈!”
小家伙说到这里,挠了挠头,“爹,娘,似乎也不难啊!”
柳淳和徐妙锦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儿子成长很快啊!
正在这时候,朱棣的笑声又传来了。
“徒弟,你做得很好!超出师父的预计,瞧瞧,师父给你送什么来了?”
只见朱棣托着一个硕大的盘子,里面放着一块鲜嫩的三文鱼嫩,色泽诱人,充分代表了他对徒弟的关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