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殿试,考察的是经学本事,朕希望你们拿出全部的能力,一定要把文章做好,这一篇文章做好了,颜如玉,黄金屋,要什么有什么。朕绝无虚言,好了,现在开始答卷。”
朱棣发表了有史以来,最没有高度,又最真实的殿试宣言。
参与殿试的贡士一共二百三十八人,都恭恭敬敬,全力以赴,来写这份答卷。
不拿出全部的本事也不行了,要知道考试成绩可关系到能分配到哪里传播学问啊!
最理想的就是朝鲜和倭国……这里本来就是儒家的文化圈,倭国的文化基础就是五经博士,再加上汉传佛教,至于朝鲜,更是以三千里锦绣小中华自居,到了这两个地方传播儒学,一点难度都没有。
而且靠着进士的身份,没准还能混过国相一类的官职,简直比大明还要爽快。
但若是被弄去了爪哇,苏门答腊啊,甚至是遥远的美洲,那这辈子可就完蛋了。面对一群土著,想传播儒学,没准这帮人一辈子都学不会汉语呢!还教什么教啊!
大家伙挖空心思,用最华丽的辞藻,写出最优美的文章。
朱棣很满意,甚至在考试结束之后,还赐了酒宴,款待考生。他们千恩万谢,返回了住处,接下来就等着考试的成绩了。
“柳淳,你瞧瞧,朕点的状元如何?”
柳淳对科举没多大的兴趣,这些文章的好坏他也看不出来,不过对于状元人选,柳淳却是心中有人。
“陛下,臣以为他最合适。”
殿试不用糊名,因此柳淳一下子就把高翰的文章挑了出来。
朱棣一看,眉头紧皱,“这家伙在会试排名最后,他除了辞藻华丽,一无是处,写的东西更是狗屁不通,你让他当状元,不怕人笑话朕,分不出好坏吗?”
柳淳轻笑,“陛下,这些人是派到海外的,挑选的标准能跟自己用人一样吗?像高翰这种,下笔千言,胸无一策。又喜欢喷人的,不正是最好的传道者吗?”
朱棣愕然片刻,忍不住大笑,“好啊,这是传道吗?根本是坑人!”永乐皇帝抓着胡须,得意洋洋道:“没错,这次还就是坑人!朕就是太厚道了……”
柳淳强忍着要吐的冲动,只能拼命点头,你是皇帝,你说的都对。朱棣眼珠转了转,柳淳的话启发了他,要说起来,儒学也不是一无是处,而传统的士大夫也有高人。万一疏漏之下,派出去一个人才,帮着蛮夷强大起来,岂不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想到了这里,朱棣干脆把之前的排名全给推翻了,专门从后面翻出了十篇文章,确定了三顶甲……不出意外,高翰得到了柳淳和朱棣的一致认可,光荣地成为了今科的状元。
从倒数第一,变成正数第一。
高翰不改初心,改的只是标准而已。
所以说这世上没有垃圾,有的只是放错地方的资源。
朱棣心情大好,他准备再开两到三科,这样一来,传统的读书人就基本消耗差不多了。接受科学教育的一代全面成长起来,那时候再彻底废除科举,也就顺理成章拉。
“柳淳,朕怎么觉得还是要保留一些研究儒学的文人啊,不然往后怎么持续向海外输送人才啊?”
“陛下圣明,臣五体投地!”
朱棣越发高兴了,“又解决了一件心病,这天下一天比一天好,朕也十分欣慰啊!”朱棣欣欣然,“咱们君臣好久没有畅饮了,朕刚刚得到了一批好酒,来,咱们尝尝。”
柳淳有心拒绝,可朱棣已经主动把酒搬来了。
“六十年的女儿红,好东西啊!”
柳淳瞧着古旧的坛子,忍不住叹息,“一个姑娘。花甲之年还嫁不出去,算不得多好啊?”
“哈哈哈哈!”
朱棣笑道:“要的就是这个名字,今天咱们君臣一醉方休!”
撕去封口,浓烈的酒香瞬间涌出,顺着鼻孔,进入身体,五脏六腑为之一振,真是好东西啊!
柳淳不好酒,都来了兴趣。
他跟朱棣各自倒了一碗,正打算品尝。老太监木恩来了,他见柳淳在里面,也没有瞒着,而是将一份今天的密报送给了朱棣。
东厂和锦衣卫,每天都要给朱棣送呈报,百官的事情,市面上的消息,朱棣都一清二楚。
老太监送来,朱棣一手抓着酒碗,一边随意翻看,可刚开了两页,眉头就皱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
朱棣连着指了好几个人。
“礼部尚书,兵部尚书,刑部尚书,还有右都御史,通政使,大理寺卿……他们都去参加葬礼了,难不成死了那么多人吗?”
朱棣疑惑,柳淳也迟疑了。这几个人柳淳都知道,不光知道,连他们的家庭情况都知道。貌似这几位并没有什么共同的亲人。
莫非说是好几家的亲人都凑巧在这几天死了?这也太凑巧了吧?
“回皇爷,不是这几位大人家里的亲属死了。”
“那他们都去吊唁什么?莫非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朱棣抓着酒碗,笑道:“用不用朕也过去瞧瞧?”
木恩神色犹豫,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朱棣这一次可怒了,把碗一顿,“本来挺好的心情,都被你这个奴婢给搅了,你还敢隐瞒不成?”
木恩吓得哆嗦起来。
“回皇爷,奴婢不敢隐瞒,这些大人去的是一个商人的家里。”
“商人家里?”朱棣好奇了,“这是什么商人,有这么大的本事?能让这些九卿重臣前往吊唁,什么时候朕的大臣这么不值钱了?”
木恩突然跪倒,嘭嘭磕头。
“启奏皇爷,奴婢不敢瞒着皇爷,可这事情实在是太过奇怪了,奴婢只能祈求陛下听过之后,不要生气,万一伤了龙体,老奴……”
朱棣狠狠一拍桌子,怒视着木恩。
“你这个奴婢。还敢跟朕讨价还价了?你现在就说,敢有一个字隐瞒,朕就砍了你的脑袋下酒!”
木恩被吓得匍匐地上,连连磕头。
“启奏皇爷,事情是这样的……”木恩整理了一下语言,开始讲述起来……这次事情的主角是个姓乔的商人。
他在三十几年前,就经营木材生意,多年下来,手里积累了丰厚的财富。
有人估算,说乔老爷的财产比皇帝的内帑还多。
这里面固然有夸张的成分,但是此人绝对可以称得上富豪二字。
光有钱不算什么,此人十分低调,善于规避风险……几十年下来,顺风顺水,绝对是个商业奇才。
“这位乔老爷有个遗憾,那就是财齐人不齐,他没有儿子,只有三个女儿。前不久,乔老爷子病逝,三个女婿就争着给老爷子办丧礼,全都尽心尽力,比亲儿子还孝顺呢!”
朱棣听着木恩的介绍,就顺口道:“他们这么做,不会是为了抢夺遗产吧?”
木恩忙道:“皇爷圣明,谁在丧礼上出力最大,用心最多,就能多分老爷子的财产。”
朱棣用鼻子哼了一声,看起来这家人也不怎么样,都是钻钱眼儿的货色……“等等,他们一个商人之家,因为一些财产的争端,把朝廷大员弄去干什么?”
木恩咧嘴苦笑,“皇爷,那三个女婿不是为了比谁更尽心吗?”
朱棣终于恍然大悟,他的脸瞬间就沉下来了,咬着牙道:“你的意思,是那三个女婿,请的这些重臣过去?替他们撑腰?”
“皇爷睿智,就是这么回事!”
“朕睿智个屁!”
朱棣气得爆粗口了,“他们可是朕的臣子,朝中重臣,他们竟然跑去参加一个商人的葬礼,还搅合进去家产争夺,他们要不要脸啊?”
朱棣气得咆哮,柳淳一直在旁边听着,面色也严峻起来,“木公公,这些位大臣,不会白白撑腰吧?”
木恩点头,“太傅一语中的,这三个人的确出了钱。据奴婢所知,一个二品大员,前往吊唁,是五千两,三品大员三千两。若是宗室王爷去了,直接一万两。不过仅限于周王,赵王和汉王,其他人不成!”
“呸!”
朱棣直接啐了一口,“奶奶的,一个商人,还敢挑肥拣瘦,他把自己当成了什么?把朕的臣子当成了什么?”
朱棣太阳穴上的青筋都跳了起来,脸上仿佛被抽了几十个巴掌。
荒唐,太荒唐了!
“柳淳,你说,现在的商人猖狂到了这个地步吗?竟然能呼唤百官,这到底是朕的臣子,还是商人的家奴?”
朱棣越想越气,过去士农工商,商人派到了末位,备受欺压。自从柳淳推行变法以来,尤其是《国富论》大行其道之后,商人的地位与日俱增。
一个很明显的改变就是朱元璋的时候,商人是不敢穿丝绸的,即便有,也只能在家里,没人的时候,过过瘾。
可是到了现在,商人穿丝绸,已经司空见惯了。
他们不但穿得好,家里的宅子也越来越大,使用的装饰物品,也非常奢华,甚至有越制的问题。
坦白讲,柳淳是希望商人地位提高的,对这些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是当朝廷重臣,替一个死去的商人吊唁,柳淳突然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
“臣请旨彻查,让东厂协办这个案子。”柳淳严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