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累死了。”
“想推动世界进步,那么容易吗?”
“别人就不说了,你那个皇爷爷,贪得无厌,看什么好,都想吃一口。他要是不低头,好些事情根本是寸步难行啊!”
柳淳怀里抱着朱瞻基,一面检查他的算学功课,一面感叹着,“当下千般万般的要务,归结起来就是一条,提升大明百姓的素质。学习新的知识,掌握新的本事,拥有新的想法……唯有如此,才能从农业时代跳出来。历代的治乱循环都是源于这个怪圈,以两宋的财富和技术,其实已经摸到了门槛,只可惜临门一脚,咫尺天涯啊!如果现在不做,或许大明也会失败。”
“我们要是卡在这个关头,一次又一次浪费机会,我们就会被别人超越,几千年的上国就会轰然倒塌。我们是负重前行啊!”
柳淳检查了最后一道题,“很不错,都对了,快去玩吧!”
朱瞻基从柳淳的怀里跳下来,先是躬身拜谢,然后鼓着小腮帮道:“师公,你说皇爷爷的坏话,我要告诉皇爷爷。”
柳淳轻笑,“你告师公的状,算不算鼓弄唇舌?”
朱瞻基转了转眼珠,摇头道:“我,我先告诉师公了,就不算!”
“哈哈哈!”
柳淳大笑着点头,“没错,君子坦荡荡,你这么想,师公很高兴。从明天开始,师公要给你加点功课,咱们开始学物理学!”
“他倒是坦白。”
朱棣送走了皇孙朱瞻基,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他凭着在北平多年的经验,其实隐约知道,柳淳想要做什么。
但是朱棣也清楚,要管理这么大的一个国家,最紧要的就是安稳。现在四处都是窟窿,上上下下,都是伸手要钱的人。
他这个皇帝也只能竭尽全力,平衡各方利益,维持大局。
柳淳想往前冲,那就让朕来当这个关键时刻勒住缰绳的人。
不过在这之前,朕需要弄清楚,柳淳折腾的这些事情,到底是好是坏!
朱棣跟老朱不一样,他把很多政务都交给了内阁,以杨士奇、解缙、杨荣等人为首的内阁,相当具有效率,他们基本上能做到琐碎的政务不出内阁。因此平均每天送到朱棣面前的政务最多三四十件。
听起来还不少,但却只相当于朱元璋的十分之一。
因此上朱棣相当的轻松,他处理了政务之后,就叫来太监木恩,“去,准备便服,朕要去街上瞧瞧。”
木恩吓了一跳,“皇爷,您刚刚登基不久,城里没准还有建文余党,您可不能出去,万一……“
朱棣扫了木恩一眼,这个大太监就吓得闭嘴了。
“这是朕的天下,朱允炆有百万大军,朕尚且不怕,现在他一败涂地,什么都不剩了,朕反而不敢出宫门了,简直扯淡!”
朱棣才不信这个邪,他只带了几个贴身太监和侍卫,就从皇宫溜达出来了。
这段时间,京城最热闹的话题就是柳淳的新书了。
朱棣随便找了一家书坊,走了进去,瞧了一圈,随口道:“怎么没看到《国富论》啊,这本书卖光了?”
掌柜道:“卖光了,客官,你要是想要,需要先登记,然后留一百文的定钱,过些日子,兴许就有了。”
朱棣皱眉头,“还要定金?你要是吞了呢?”
掌柜慌忙道:“客官,你也太小看本店了,虽然我们是生意人,可既然做了文人的生意,就沾染了斯文气,最重要的就是信誉,断然不会打自己脸面的。其实这个定金是交给书局的。书局那边要一百五十文,我们还要替客官垫付五十文呢!”
朱棣笑了,“这么说,还要多谢你了。”
掌柜摆手,“谈不上谢不谢的,柳大人的书是真的好,每一句话都说到了心坎上,就连我们这些市井小民都看得懂,真是好东西啊!”
掌柜感叹着,抓起茶壶润喉,借着他抬头的功夫,朱棣这才瞧见,原来在掌柜面前,就摆了一本国富论!
“哈哈哈,这本多少钱?我现在就想要!”
掌柜慌忙摇头,“客官,对不住了,这是我自己的,不卖。”
“我出五十两!”朱棣豪迈道:“要是不行,就一百两,总之我现在要拿到!”
掌柜的沉吟了片刻,放下茶壶,笑呵呵道:“按理说开了这么高的价钱,不能不卖,做生意嘛,挣钱最重要。可是呢,在柳大人的书里,有一句话,最是打动在下。”
“哪一句?”
“四民异业而同道!”
朱棣皱眉,“怎么讲?”
掌柜搓着手道:“过去士农工商,我们这些人排在了最后,可柳大人在书里说了,所谓士农工商,无非是分工不同而已,缺一不可。就像我们这个小店,照样交税,跟农田又有什么区别。我们按规矩办事,老老实实经营……来了暴利,我们也不贪,做到了这一步,谁要是还瞧不起商人,那就是他的成见。”掌柜把国富论塞进了袖子里,笑道:“客官,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两版的国富论,朱棣都看过。虽然第二版删减了前半部分,但是柳淳也强调,要想分工协作,就必须有规矩作为保证。而这个规矩必须是公平合理的,由此引出了四民平等的概念。
虽然柳淳谈得不多,但是没有想到,这个小小的掌柜的,竟然真的当了回事。
朱棣有种很想笑的冲动。
国富论,明明是一本教人赚钱的书,被很多旧派文人攻击,说是会败坏人心,道德沦丧。可谁能想到,这本书竟然让商人挺直了腰杆。
朱棣颇为意外,果然要出来走走,困在皇宫里,他是万万听不到这种话的。
想到这里,朱棣对着手下道:“拿一百文来。”
手下递给他,朱棣随手交给了掌柜。
“这是我的定金,请收下。”
掌柜接过,取来本子,准备登记上。
“对了客官,你贵姓?怎么称呼?”
“我!”朱棣迟疑一下,“我叫朱四……光!你这么写就行了。”朱棣也是急中生智,他本想报个朱四来的,但是又觉得太没面子,恰巧店铺墙上贴着日月光明四个字,朱棣觉得光字很好,就拿来用了。
四光,四面光明,很符合天子气象,往后出来,就用这个名字了。
他正想去别的地方转转,突然又有个年轻的书生跑了进来,他气喘吁吁,想着掌柜抱拳。
“先生,快把书给我。”
掌柜瞪了他一眼,“东西呢?不会忘了吧?”
书生连忙道:“不敢不敢!怎么敢忘呢!”
他说着取出了厚厚的一摞写好的纸张。上面都是精神饱满的大字,虽然算不得名家,但已经相当有功底儿了。
掌柜接过来,瞧了瞧,满意点头。
这才取出那本国富论,递给了书生,“拿去抄吧!”
书生千恩万谢,找了个座位,等到坐下,仿佛突然想起来,难为情道:“掌柜的,你瞧,我又没带笔墨,要不您先借我?”
掌柜的横了他一眼,哂笑道:“光是笔墨吗?要不要几张纸啊?”
“有?那就最好了!给点裁坏了的就行,我不挑的。”
掌柜气得笑了,“你小子就是占便宜没够!”
嘴上这么说,但还是拿了一些纸张出来,递给了年轻人,“快点抄吧!回头你也该找点正经事由,光靠着卖字抄书,想填饱肚子都难啊!更别说求学上进了。”
年轻书生点了点头,“多谢先生提点,我知道的。其实我已经找好了一个事情,就是讲书!”
“讲书?你讲什么?”掌柜的好奇道。
年轻书生把国富论高高举起,“就是讲这本,我是给海外蛮夷讲的。“
掌柜的一愣,“你给蛮夷讲书?你会他们的话?”
“会啊,我是杭州人,小时候认识一些蛮夷,就学会了他们的话。”书生笑嘻嘻道:“先生,要不要我教你几句,不要钱的。”
掌柜的眉头紧皱,迟疑了片刻,突然一伸手,把《国富论》抢到了手里,卷吧卷吧,就塞进了袖子。
一张脸沉了下来,比冰还冷,对着年轻人喝道:“出去,你现在就给我出去!”
年轻书生吓了一跳,惊问道:“先生,你,你为什么要赶我走,我还没抄完呢!”
“幸好没抄完!”
掌柜的怒喝道:“要是让你抄完了,都教给了蛮夷,他们还不成精了!你小子到底有没有良心?人穷不怕,可你也不能什么钱都挣啊?你忘了元鞑子吗?你年轻不懂事,可我不一样,我小时候就听说过,你也回家问问老人去!我告诉你,再不走,我就要打人了!”掌柜的怒火中烧,越烧越旺!
年轻书生也急了,“先生,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解释,我不会……”
“我不听!”
掌柜的几下子把年轻人推了出去,随手又把他写的条幅对联也给扔了出来。
“对不住了,你的字没法挂在家里头,丢人!”
年轻人完全傻眼了,他这就被赶出来了?
他家里穷,好容易到了应天,幸好遇上了掌柜的,能靠着卖字换钱,私下里还要抄书学习……日子虽然苦,但他甘之如饴。
谁能想到,竟然落了这么个结果……他面对着地上的条幅,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年轻人。”朱棣突然拍了拍书生的肩头,含笑道:“你说要给蛮夷讲书,你打算怎么讲?”
书生很着急,见朱棣询问,连忙把他当成了救命稻草,“这位大哥,我想好了,我要告诉蛮夷上下尊卑,他们生下来,就要给上国供应所需,然后接受上国的恩典,这就是国家之间的分工。大哥,你快帮我向掌柜的解释啊!”
朱棣眉头紧皱,突然有舒展开,这个想法不错啊!
“年轻人,你的想法很不错,我倒是可以给你引荐个师父,让他指点你一下。不过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名字?”
“我……”书生顿了一下,抱拳道:“这位大哥,你能不能先说说,你要引荐的这位师父是谁?”
“哈哈哈,名字吗,我先不说,但我可以保证,他的学问绝对教得了你。”
书生也没有别的办法,深深吸口气,“晚生姓于,叫于彦昭,我是杭州钱塘人,我父亲做过工部主事,叫,叫于文明,他早年有病致仕回乡。我们于家家道中落,晚生上有老母要奉养,下有三岁的孩子,这次进京,我,我一心想考取功名,至不济也要找给赚钱的事情做,我想重振家门,我们于家祖上可是出了不少大官的!”
书生神色异常激动,恳切……他必须拼命了,为了他的儿子,那孩子那么聪明,不能埋没了孩子。
“谦儿,你爹会有好运气的!”